來源:光明日報
2023-04-10 08:54:04
原標題:沈約的文學主張與齊梁詩風新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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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沈約的文學主張與齊梁詩風新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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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約是南朝著名的文學家,被譽為“一代辭宗”(《南史·任昉傳》)。他的文學主張與詩歌寫作,在新體詩的形成與齊梁詩風的轉變中具有重要作用。
沈約的文學主張
沈約的文學主張,主要可概括為三方面,現論之如下。
其一,文章“三易”說。顏之推《顏氏家訓·文章》有“沈隱侯曰:‘文章當從三易:易見事,一也;易識字,二也;易讀誦,三也。’”“易見事”中的“事”,即是典故與成語,將其用于詩文寫作的目的在于明理證義。尤其是詩歌,其創作多以形象思維為主,而在不適宜抽象說理處,需借助用典表情達意。沈約認為詩文寫作無須使用生澀冷僻的典故,而需明白曉暢,使讀者見事知意。“易識字”指向用字,沈約認為作文需以通用常見字為主,不提倡以古奧生僻字作詩為文。因詩文是個人情志的表達,如若字句詭異,令人費解,實不可為訓且無意義。這與劉勰《文心雕龍·練字》中“避詭異”的文字練擇觀不謀而合。“易讀誦”在于詩文的語言要聲調和諧,吟誦時協調流暢,易于上口。中國古典詩歌原本與音樂密不可分,早期詩歌如《詩經》等皆可入樂,只是隨著時代與詩體的發展,二者關系才逐漸淡化。詩歌由以歌詠為主漸趨轉向以誦讀為主。沈約“易讀誦”的提出,便是對誦讀音樂美的強調。
其二,永明“聲律論”,即“四聲八病”。該論產生于齊武帝永明年間,從音律、音韻等角度對詩歌創作提出種種規范和避忌,是對詩歌語言極為精細化的一種具體要求。沈約等人強調聲音的排列組合規律,并將這一規律運用于五言詩歌的創作中,使得詩歌讀來浮鼓相應,唇吻流利,從而呈現出“五字之中,音韻悉異,兩句之內,角徵不同,不可增減”(《南史·陸厥傳》)的完美效果,并最終形成了“永明體”。而“聲律論”的具體內容,則是運用平上去入四聲來合理安排詩歌語言,避開平頭、上尾、蜂腰、鶴膝、大韻、小韻、旁紐、正紐八病。其中,前四種病表述明確,主要指某些對應的位置須避同聲;后四種病多是舉例說明,且較前四種病更為復雜,涉及避同韻母、同聲母等問題。
其三,文學發展觀。沈約在《宋書·謝靈運傳》中對歷代文學的發展規律做出探討。尤其論述了文學的起源與自遠古至劉宋時期文學發展的歷史。沈約認為詩歌是人內心激蕩感情的外現,所謂“志動于中,則歌詠外發”,外物的感召觸動了人的心志,心志的積累達到一定的程度,便發而為詩。因此,“歌詠所興,宜自生民始也”,即文學的肇始與人類的出現一樣遠久。而在對歷代文學發展的論述中,以“通”“變”貫穿始終。“通”即繼承,例如指出兩漢至建安以來作品,“原其飚流所始,莫不同祖風、騷”。“變”則指自漢至魏四百余年,文體三變,其原因在于“賞好異情”,從而形成了不同的創作風格。同時,沈約對文學創作中“文”“情”關系展開討論,主張“以情緯文,以文披質”,即詩文創作以“情”來組織文辭,文辭也須潤飾情質,以達成內容與形式的統一。
沈約詩歌對文學主張的實踐
沈約在齊梁時以詩名,與任昉享有“沈詩任筆”之譽,所謂“詩多而能者沈約”(《梁書·何遜傳》)。沈約的詩歌無論是題材內容,還是藝術形式,都頗具特色。而他的詩歌創作對其文學主張的實踐主要體現在如下方面。
其一,長于抒情,感情真摯,婉切動人。鐘嶸《詩品》評價沈約詩“長于清怨”,即是說其詩善于感嘆身世遭遇與時代之思,蘊藏著詩人豐富充沛的思想感情。這種感情,有時是坦率直白的表露,如送別朋友的《別范安成》:“生平少年日,分手易前期。及爾同衰暮,非復別離時。”共情今古,感人至深。再如懷念故人的《懷舊詩》(九首),每一首懷悼一位亡故的朋友,情深如許。有時則表現為“借題發揮”,將壓抑的深沉情感借古題表達。如樂府詩《東武吟行》,即借古題抒發自己的傷時之感。同時,沈約詩歌的寫景狀物亦十分形象生動,他既重情文,又不偏廢形文。山水詩如《早發定山》,以“標峰”“置嶺”“忽斜”“復抓”“未落”“欲燃”等詞組,描繪定山奇偉。《八詠詩·被褐守山東》有“兩溪共一瀉,水潔望如空”,讀之即見溪水之清潔靈動。可以說,沈約詩歌的情感表達是對其“以情緯文,以文披質”這一為文理念的實踐。
其二,注重自然,追求平易。這正是對其文章“三易說”在詩歌領域的實踐。沈約的《別范安成》《休沐寄懷》《古意》《早發定山》等篇,明白如話,淺顯易懂,無難識之字。尤其是《別范安成》中“夢中不識路,何以慰相思”一聯,《文選》李善注認為化用了《韓非子》中周人張敏與高惠友善,張想念高,夢中往尋,中途迷路而返的典故。該聯巧妙貼切而不露穿鑿痕跡的手法,正是“易見事”的典范。同時,沈約還主張向民歌學習,采俗語入詩,認為詩文要適合一般士人誦讀,故而其詩能“見重閭里,誦詠成音”(鐘嶸《詩品》)。
其三,語言工麗,講求對仗,聲調鏗鏘。鐘嶸認為沈約詩歌“五言最優”,其五言在對偶與韻律方面,已初具唐代五言律詩雛形。對偶如《傷謝朓》:“調與金石諧,思逐風云上。豈言陵霜質,忽隨人事往”等,已成典型。聲律如《鐘山詩應西陽王教》等,呈現出井然有序的四聲對應關系。韻腳如《怨歌行》等,已然出現平仄交替。同時,沈約常以雙聲疊韻詞入詩,讀來朗朗上口,音聲鏗鏘。明人楊慎《升庵詩話》評沈約《八詠詩》有言:“‘登臺望秋月,會圃臨春風。秋至愍衰草,寒來悲落桐。夕行聞夜鶴,晨征聽曉鴻。解佩去朝市,被褐守山東。’此詩乃唐五言律之祖也。夕、夜、晨、曉,四字似復非復,后人決難下也。”可以說,沈約的五言詩,是對其所倡“聲律論”的探索與嘗試。
沈約在齊梁詩風新變中的意義
沈約在蕭齊時已成為竟陵王蕭子良文人集團的領袖之一,在蕭梁時又居宰輔之任,身居高位。他不僅善于屬文,更樂于推人之善,提攜后人,在齊梁詩風新變的過程中具有重要意義。
其一,以“三易說”引導齊梁詩風的審美變革。沈約的“三易說”對改變劉宋以來追新尚奇的詩風頗有助益。劉勰《文心雕龍·通變》有“宋初訛而新”,宋初文壇追求新奇,而這種風尚至于宋末,愈演愈烈。劉宋初期以顏延之、謝靈運、鮑照、范曄等為代表,注重語言的雕琢與詩意的生新,中后期則以張融為代表,以標新立異自許。所謂“今一字詭異,則群句震驚;三人弗識,則將成字妖矣”(《文心雕龍·練字》)。因此,沈約的“三易說”在一定程度上扭轉了這種時風,促進詩歌的健康發展。且其所倡得到彼時著名詩人謝朓、王融等人的認同。如謝朓《游東田》《游敬亭山》《之宣城郡出新林浦向板橋》等山水詩,文詞平易曉暢,在對自然景觀的精心描繪中融入真情實感,較之謝靈運刻意追求生新古奧的山水詩有了長足發展。
其二,以“永明體”詩歌推動近體詩的生成與發展。《南史·陸厥傳》論述永明體時,將沈約、謝朓、王融、周颙同列,他們善識聲韻,以氣類相推轂。沈約諸人在提出“四聲八病”等聲律論后,有意識地對這些理論進行了實踐。沈約所作前文已論。他者如謝朓,提出“好詩圓美流轉如彈丸”(《南史·王筠傳》)的觀念與“聲律論”相呼應,“圓美流轉”的關鍵便在于聲韻與格律。在他的實際創作中,有“遠樹曖阡阡,生煙紛漠漠”“余霞散成綺,澄江靜如練”等佳句,大多平仄協律,對仗工整。又如《玉階怨》《王孫游》《同王主簿有所思》等五言四句小詩,更與唐代五言絕句相差無幾,以至于得到“已有全篇似唐人者”(嚴羽《滄浪詩話》)的評價。可以說,以沈約為代表所倡導的永明體詩歌,是近體詩發展中的關鍵一環。
其三,以《宋書·謝靈運傳》總結文學發展經驗,開文學史書寫先河。值得注意的是,沈約在該傳中的許多觀點,為劉勰《文心雕龍》與鐘嶸《詩品》所繼承。如沈約在文情關系中提倡“以情緯文,以文披質”的詩文寫作觀。至于《文心雕龍·情采》則有“心定而后結音,理正而后摛藻,使文不滅質,博不溺心”。《詩品》則有“干之以風力,潤之以丹彩”。可以說,沈約《謝靈運傳》為《文心雕龍》《詩品》等文學理論專著中的詩歌發展史論導夫先路。
綜上所論,沈約無論在理論建樹還是在詩歌創作上,皆引領潮流,身體力行,以親身創作實踐推動齊梁詩風變革,為唐詩的發展打下堅實基礎。
(作者:林家驪,系浙江樹人大學人文與外國語學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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