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走進田園

來源：人民政協報

原標題：走進田園

來源：人民政協報

李寶聚

全國政協委員，中國農業科學院蔬菜花卉研究所研究員。

2024年夏天，李寶聚第二次來到安徽省舒城縣。

第一次是在2023年7月。李寶聚參加了全國政協農業和農村委員會赴安徽省六安市舒城縣、阜陽市潁東區的定點幫扶工作，并在舒城授課，針對當地種植比較多的辣椒、番茄、茄子、黃瓜、西葫蘆、瓠瓜等蔬菜的主要病蟲害進行了詳細講解。

培訓課上，來自縣鄉的農業科技人員、蔬菜種植大戶把會議室擠得滿滿當當。原本預計150人參加的培訓課，實際到會300余人。李寶聚帶來的150份科普掛圖也在現場被瞬間“搶”空。

“連貼在會議室墻上展示的掛圖都被大家揭下來拿走了。”回憶起菜農朋友們的熱情，李寶聚記憶猶新。然而令他遺憾的是，由于時間緊張，他沒有親自走入田間地頭，只能通過菜農帶來的樣品了解當地的蔬菜種植情況。

所以李寶聚一直惦記著，想要再去一次舒城。直到一年后才終于如愿以償。接到前往舒城的邀請時，李寶聚再三叮囑工作人員：“這一次，至少給我留一天的時間，我想到菜田里面多看一看。”

田地，和田地上的農民，始終被李寶聚放在心上。

“到田地里去”

“農業科技工作者，就是應該到田地里去，不然還能去哪里？”李寶聚出生于中俄邊境的黑龍江省饒河縣。在他的印象中，“饒”是“豐饒”的“饒”。的確，他家鄉的土壤以黑土、草甸土、沼澤土為主，土壤中養分較高，有機質、氮、鉀含量極為豐富，適宜多種農作物的生長。

在這片豐饒的土地上長大，李寶聚從小就喜歡觀察土壤里的動植物，感受大自然的神奇和生命的力量。在步入工作后，李寶聚逐漸體會到土地的另一面。

李寶聚看到，農民在溫室大棚打藥時，不僅需要忍受高溫高濕的環境，還要背著重達40斤的藥壺彎著腰打藥，一干就是兩三個小時。

這樣的場景，卻是很多農民的日常。李寶聚看在眼里，心中很受觸動，他想利用自己的專業知識，為農民們排憂解難。

比如，能不能讓藥壺輕一些？

“藥壺重主要是因為里面有水，可水在很大程度上是多余的，農民用水是因為藥需要溶解在水中，然后通過噴霧器噴出。水是載體，真正起殺菌殺蟲作用的是溶解在水中的藥。當水蒸發后，藥才發揮作用。”李寶聚順著這一思路，讓思考一步步深入：如果能夠去掉藥壺中的“水”呢？

李寶聚想到了“彌粉法”。這是早在20世紀90年代初期就流行過的無水噴粉施藥法——噴施粉塵狀的農藥，無須用水作為藥物的載體。可彌粉法的難點在于難以控制噴粉施藥量，而且大棚里空氣不流通，藥粉難以擴散，不僅無法消滅環境中的細菌，大量藥粉落到蔬菜上還會造成燒苗。于是，李寶聚又將目標放在研制高精度的噴粉機上。在他的設想中，這款噴粉機要輕，一個人就拿得動，要小，大棚空間有限，要簡單，傻瓜式操作。最重要的是效果好，讓藥效保持時間久。

然而研究過程中，問題卻接踵而至：控粉太粗糙、藥粉不均勻、電路板損壞……李寶聚帶領團隊歷時近10年，經多代修正后，最終發明了“手持式精量電動彌粉機”。2021年，精量電動彌粉機入選中國農業農村10大新裝備，并在山東、遼寧、河北等設施蔬菜主產區大面積推廣應用。

盡管對個中艱辛一帶而過，但作為團隊負責人的李寶聚，所面對的不僅僅是無數次試驗，還有對能否成功的疑慮。在結果猶未可知的那些時刻，“十年磨一劍”需要的不僅是持之以恒的決心，更有面對未知挑戰的勇氣。

農業研究的特殊性就在于需要跟隨作物生長周期，因此技術的研發、試驗直至落地推廣，往往是一個跨越數年乃至十數年的漫長過程，需要從實驗室到溫室，從顯微鏡下到田間地頭的泥土中。

“沒辦法，作物一茬一茬地長，我們就只能跟著一茬一茬地試驗。”李寶聚說。

即使到了推廣應用階段，仍不算是最終的勝利。一些生物農藥雖然殺菌、殺蟲和除草效果好，但在使用過程中需要嚴格控制用法用量。李寶聚在推廣新技術和新藥劑時，需要注重培訓和指導，確保農民們能夠正確掌握使用方法，避免操作不當造成損失。

也正因如此，李寶聚反復提及農業技術推廣服務的重要性。連續兩年，他都在提案中呼吁，要加強基層農技推廣體系建設，培養一支扎根生產一線的基層農技推廣隊伍。

“基層農技推廣隊伍連接科技與產業、生產與市場、政府與農民、專家與企業，反映基層實際需求，推進先進品種技術落地，參與重大項目實施，為保障國家糧食安全和重要農產品穩定安全供給發揮了重要支撐作用。”李寶聚的思路很清晰——要確保糧食和重要農產品穩定安全供給，科技是最根本的出路，推廣則是最為關鍵的環節。

種菜人的“蔬菜衛士”

人和動物生病了，可以去醫院、診所。可如果植物生病了，該怎么辦？

李寶聚的工作，就是給植物們“把脈問診”“開方治病”。將病害植物放在顯微鏡下，他就能夠準確地“診斷”出病原，從而“對癥下藥”。

“植物醫生”，成了李寶聚最廣為人知的身份。每天，他處理最多的，就是來自全國各地的“疑難雜癥”。

從1998年開始，針對基層疑難病害缺乏有效診斷問題，李寶聚就和團隊一起開展了“蔬菜病害免費寄樣診斷”工作，根據鑒定結果對種植戶進行防治指導，至今已有1萬余次。

然而，全國有那么多的病害，單單憑借一個人或者一個團隊的力量是遠遠不夠的。李寶聚思考得更深入：如何才能從“授人以魚”到“授人以漁”？

2000年，李寶聚到山東壽光開展土壤消毒技術的研究。

壽光被譽為“中國蔬菜之鄉”和“中國一號菜園子”，是全國最大的設施蔬菜生產基地，各類蔬菜大棚高達20多萬個。面對許多未曾見過的蔬菜病害，李寶聚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戰。但他也有信心：“無論有多少種病害，只要掌握了病原，就能夠找到相應的解決之道。”

于是，李寶聚把顯微鏡裝上車，踏上了“巡回診病”的路途。每當遇到不認識的病害時，就取出顯微鏡，仔細觀察病原，判斷病害類型，并指導農民進行防治。

很多人注意到了這個戴著眼鏡、行走在田間地頭的“李博士”——怎么能夠像他一樣，在顯微鏡中看一看，就能知道蔬菜生了什么病？越來越多的人找到李寶聚，想要學習這項技術。李寶聚也注意到，農民們雖然平時對病害的癥狀了如指掌，但對于病原卻知之甚少，很容易因診斷錯誤導致使用錯誤的農藥。

就這樣，李寶聚舉辦了第一期蔬菜病害顯微鏡培訓班。沒有現成的教材，就用農民們帶來的病葉為教具，教授他們如何使用顯微鏡進行觀察，并解釋各種主要病害的病原特征和防治方法。

培訓班的效果出乎意料的好。后來，李寶聚帶領團隊從壽光走到遼寧、重慶、海南、甘肅，到現在已經舉辦了28期培訓班，培訓近2000人次。

李寶聚也越來越喜歡和農民們面對面交流，距離更近、更親密。每一次走上臺時，他都能清楚地看見，臺下的農民們對知識渴求的眼神。

直到有一天，李寶聚接到一個來自湖北省長陽土家族自治縣火燒坪鄉的求助。

火燒坪位于高山地帶，農民們就在高山上打造出了高山蔬菜種植基地。然而不久前，這個蔬菜種植基地卻遭遇了一種突如其來的傳染性病害，蔬菜根部腫脹、腐爛，最終導致植株死亡。

長途跋涉來到火燒坪鄉后，李寶聚很快發現了病害原因，是一種名為白菜根腫病的病害，一種土傳的病害。他迅速查閱資料，結合當地的實際情況，提出了防治方案。

“對我來說就是一個普通的技術，但對農民來說就是天大的事。”李寶聚說。經過此事，他意識到，僅僅提供技術方案是不夠的，還需要將這些知識以一種更加接地氣的方式傳授給廣大農民。為此，他撰寫了一篇關于白菜根腫病的文章，詳細描述了白菜根腫病的發病癥狀、傳播途徑以及防治措施。

2008年7月，這篇文章在《中國蔬菜》上以專欄形式刊出，題目為《李寶聚博士診病手記（一）》。從“（一）”開始，李寶聚不間斷地寫了下去，每月1篇。他開始成了無數個種菜人的“蔬菜衛士”。

國以農為本。連續30余年奮戰在蔬菜生產一線，李寶聚從不敢有半分懈怠，因為研究領域事關民生，更因為他對田地、對農民的感情。

短視頻科普“主播”

在舒城時，李寶聚還做了一件“大事”：給舒城的瓠瓜和小黃姜“打廣告”。視頻中，他將鏡頭對準大棚里的蔬菜，言辭懇切：“希望大家多采購、多吃舒城小黃姜！”

點進李寶聚的短視頻賬號，主角幾乎都是蔬果，內容則從蔬菜病害、栽培技術到蔬菜科普，一片盎然綠意。

最開始創辦這個賬號，是他作為“蔬菜衛士”身份的延續。從紙媒到公眾號、短視頻平臺，無論以何種形式呈現，李寶聚都希望為菜農與技術人員解決更多生產中面臨的問題。但粉絲越來越多，李寶聚的“野心”也越來越大：他想成為“吃菜人”的“蔬菜衛士”。

蔬菜對健康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在我們的日常飲食中，蔬菜占據了食物攝入量的極大比重。讓老百姓都吃得更營養、更安全、更健康，成了李寶聚的新目標。

2023年5月，李寶聚正式開通了個人直播賬號。9月16日，全國科普日主場活動啟動當天，他在直播間和觀眾交流了2個多小時。讓他沒想到的是，有那么多網友對蔬菜感興趣。

李寶聚還精心制作并發布了一條圖文視頻，標題為“一個愛種菜的普通人的上岸之路，我不只上岸，我會成為岸”。視頻中，他以幽默風趣的口吻講述了自己的成長經歷：“從小愛在地里玩，一不小心玩進大學了；種著種著，研究生也畢業了；抽空發發SCI，也就發了100多篇；抽空教教學生，不小心教出100多個碩士博士博士后，誰懂……”

這條視頻融合了當時的熱點，迅速引發了關注，點贊量已經超過了60萬。

嘗到了“甜頭”，李寶聚更積極了。下地時見到什么蔬菜，他就拍什么，因為“知識點都在腦子里”，他只需要構思一下如何用大家感興趣的方式說出來。最多的時候，他一天能拍20多個視頻。

而李寶聚主動走到“臺前”，還有一個更深層次的愿望，就是吸引更多的年輕人去從事農業、關注農業。他深知，如果大家都不愿意搞農業，那么農業發展可能會面臨困境。因此，他希望通過自己的直播和視頻，向大家傳遞一種正能量，激發他們投身農業的興趣和熱情。

在李寶聚的粉絲中，70%以上都是在校大學生。每次看到評論中有學生對他的專業感興趣，他都會耐心地回復。

成為全國政協委員后，李寶聚的關注點拓展到國家“三農”事業中。他在調研中發現，“三農”短視頻的生產、傳播在快速增長，以某短視頻平臺為例，2023年全年共有10.2億個“三農”視頻，獲贊530億次。其中僅農技視頻產出就有2778萬個，總播放量達1206.2億次。但其中創作者魚龍混雜、部分內容低俗、審核機制不健全的現象頻頻出現。

李寶聚認為，平臺應當設立創作者認證制度，要求創作者具備相關領域的專業知識，對創作者進行實名認證。此外，平臺還可以與國家機關、研究機構、企業等展開合作，共同推動短視頻創作者與行業資源的整合，提高創作者的專業素養。他還呼吁平臺在對科普視頻審核時應避免“一刀切”，敏感詞設置要更科學。

“農業植保類的內容，違禁詞中包含細菌、真菌以及微生物名稱。如果直播和視頻包含違禁詞，將導致整個賬號降權并不予推流，致使有資質的技術人員推薦的專業知識，無法觸達受益人群。”李寶聚舉例道。

如今的繁忙，反而更堅定了李寶聚走進田園的初心——推動蔬菜產業的發展和進步。只是如今，他面向著更多人，承擔的責任也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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