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半月談《品讀》
2018-08-04 19:37:08
原標題:不朽的情書
〇胡學文
戰火中的書信,我讀過很多。有的讓人流淚,有的讓人血熱,但都能讀懂。不過,有一封家信,我讀不懂。
這個故事是一個老兵的兒子講的,老兵曾是平北抗日根據地某部的一名班長。
1942年夏天,轉戰于海陀山區的部隊收到一批軍鞋軍襪,都是當地老百姓做的。老兵給班里的戰士發鞋時,發現其中一雙用細繩捆著,他便把那雙鞋留給了自己。待穿時,發現鞋里還墊著鞋墊,這是很少見的。
老兵抽出鞋墊看看,一只鞋墊上面繡了只鳥身子,另一只繡了個鳥頭。老兵心中不踏實,因為他的鞋比別的士兵多了副鞋墊。原想向上級匯報的,可那天有戰斗任務,他便耽擱了這事。戰斗結束后,老兵想,不就是一副鞋墊嗎,沒什么大不了的,就留下了那雙鞋。
幾個月后,老兵的鞋濕了,他抽出鞋墊準備曬曬,意外出現了——一塊紙片被帶了出來。紙片一直在鞋墊底下壓著,老兵竟未發現。他輕輕展開紙片,意識到那是一封家信。由于長期踩在腳底,又被泥水浸過,紙片的許多地方已爛掉,字跡模糊一片。
老兵看了半天,先認出落款:玉霞。當然是個女人的名字——信是這個叫玉霞的女子寫給丈夫或戀人的。
老兵呆了,玉霞的丈夫或戀人應該就在部隊,可能是運鞋時疏忽大意,把這雙鞋和別的鞋裝在一塊兒了。老兵沒把信扔掉,而是仔細包好,揣在身上。老兵一有空閑就想:玉霞跟她的丈夫或戀人說了些什么,是不是有要緊的事,她的丈夫或戀人是否已經犧牲?越想,老兵心上的擔子越重。
新中國成立后,老兵轉業到張家口民政部門,他想找到這個叫玉霞的女子。那批鞋襪是當地老百姓做的,玉霞應該就在大海陀這一帶的某個村子。老兵一個村子一個村子地走訪,幾年下來,走了幾百個村莊,叫玉霞的女人確實不少,但她們沒有給誰寫過信。他忽然想到,那位玉霞也許犧牲了——在日寇掃蕩大海陀期間,殺害了幾百名群眾;解放戰爭期間,不少群眾死于敵人的刀槍之下。如果是這樣,老兵不可能找到玉霞了。但是,老兵沒有放棄,一直不停地尋找。
臨終前,老兵將珍藏的鞋和信交給兒子。信的外面罩了一個玻璃框,像一段定格的歷史。老兵囑咐兒子,有機會替他尋找那個叫玉霞的女人,并當面致歉。老兵終是帶著遺憾,離開了人世。
老兵的兒子清楚,他不可能再找到那個叫玉霞的女子了。但每年,他仍帶著那雙鞋和那封罩了玻璃的信去一趟大海陀,以告慰父親的在天之靈。
一天,老兵的兒子忽然想知道那封信究竟寫了些什么,于是去找專家辨認。專家也未能辨認全,只是認出一小部分,大約占信的1/5。老兵的兒子問其余部分可能是什么內容,專家搖頭:呈現的字像密碼,不敢亂說。
老兵的兒子找了個作家,讓作家根據已有的字把空白處補上。作家大筆一揮,半個小時就把一封完整的信寫出來了。老兵的兒子欣喜若狂,父親一生沒有讀明白的信終于被破解。回家的路上,他意識到,作家畢竟是憑想象填寫,會不會和玉霞的原意不符?于是,他又找了一位記者續編信件。結果一出來,老兵的兒子目瞪口呆,記者填寫的信與作家填寫的信內容相去甚遠,說的根本不是一個意思。于是,他又找了不同的人填寫,有律師,有醫生,有普通婦女。最終,沒有哪兩封信是一樣的。
我看了那些找人填寫的信,厚厚的,有七八十封。如老兵的兒子所說,沒有兩封信是一樣的。有的很短,有的數頁。老兵的兒子讓我也填寫一下。我答應了,但填寫得很吃力,至于結果,沒必要細說,與其他的信都不一樣。
但是,這封信我讀懂了,雖然真正明白的恐怕只有那位叫玉霞的女子。或許這只是一封普通的家書,但我認為是一封情書,并且是不朽的。(朱權利摘自中國軍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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