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齊魯壹點
2017-08-11 09:32:08
文|火鍋
沒上學(xué)的時候當(dāng)然沒有暑假。但是,也好像天天都是暑假。
我和姥娘住在村子里,印象里沒有冬天,甚至春秋都沒有,只有漫長的夏天——河灘上一堆堆五顏六色的蚌殼,小心翼翼地摸一摸,手指頭上就會有一層薄薄的粉。
河岸上一排排高大的白楊樹,鋪天蓋地的大眼睛們看著你,全神貫注,不動聲色。但是大風(fēng)吹過來就不一樣了,每棵樹的頭發(fā)都變成了驚慌的綠色火苗,眼睛們也恐懼起來,呼嘯著:快跑!快跑!
姥娘家有個園子,里面全是樹,知了們在金色的樹梢、我們看不見的空中樓閣里,聲嘶力竭地叫。我在園子里發(fā)現(xiàn)了一條完完整整的蛇蛻,蛇坐化了,靈魂飄走,遺下了一個空殼。
院子里有一間屋子常年鎖著門,窗戶是紙糊的,我墊上幾塊磚頭站上去,正好能扒住窗沿,用手捅一個洞,洞馬上變成了黑色,陳舊的涼意從洞里迤邐地出來。窗前的石榴樹開著特別明艷的花,金黃的底盤,托著火紅的花朵。
上學(xué)后,也有一個暑假都呆在村子里。
高中時我的成績太壞,我媽媽著急了,暑假一到就把我放到鄉(xiāng)下大爺家,跟著放假回家的堂姐堂哥一起下地。她說:你要是再不認真學(xué)習(xí),就只能天天種地了!
種地需要早起,天不亮就起床,趁著早晨涼快的時間去地里。種地也不是說種就能種的,是個技術(shù)活,一開始我的主業(yè)只是拔草,堂哥堂姐們給棉花棵打杈。后來棉花瓣兒長滿了,我就系上大圍裙,一只手兜著圍裙,一只手摘花。我覺得堂哥背著農(nóng)藥罐子噴農(nóng)藥的樣子很瀟灑,但是他不讓我打,因為打藥打久了會輕度中毒,頭暈。
太陽還不到頭頂就可以勝利地回家了,充實而愉快。
我大娘在院子里裸了膀子,用筷子在大搪瓷缸子里攪和著拌菜。因為累,所以不可能做豐盛的菜,也因為累,不管吃什么都很香。最常做的是青辣椒切成絲,拌上芫荽,醬油香油澆上,配著新麥子做的淡黃色的布滿疏松氣孔的大卷子。
大卷子一蒸就是一大鍋,架在院子里磚頭壘起來的灶上,用柴火燒。柴火熄滅后還有木頭的幽香,這個味道和麥子的清香最契合,淡淡悠悠地浸在一起,隨著風(fēng)四處走。
就這樣干了一個暑假的活,我騎著大自行車又咣咣當(dāng)當(dāng)回城里了。
我媽媽胸有成竹地問:你有什么感想?
我由衷地說:我真的好想當(dāng)一個農(nóng)民??!
我媽媽這個資深教育者的算盤落了空。要想知道農(nóng)民的苦處,一個暑假怎么夠呢?一個暑假只夠把農(nóng)村想象成一個烏托邦。
這些有限的農(nóng)村經(jīng)驗都被我寫在了小說《傾車之戀》伍娟的故事里,居然也沒有怎么露破綻,只一點——暑假里伍娟回家,她爸爸推著三輪車從大門外進來,車子里放著一堆紅薯秧子。一個農(nóng)村長大的同學(xué)說,山東農(nóng)村夏天哪來的紅薯秧子?
不去農(nóng)村的暑假就沒有那么充實了。暑假就是漫長、炎熱、無所事事,蒸騰著的虛空。
每次暑假一開始,總是壯志凌云——初中有一年的暑假,大早晨起來我興致勃勃地灑掃庭除,然后在書桌上擺上一溜類似《上下五千年》那樣的書,預(yù)備假期里大讀特讀。我爸爸經(jīng)過時看了一眼說:你讀不完的。
當(dāng)然是沒讀完,何止是沒讀完,幾乎連一本書都沒有讀完!
暑假開學(xué)的第一天總是又懊喪又新鮮,于是帶著這種復(fù)雜的心情奮勇地加入到操場割荒草的大軍里,在黏稠的青草味道中洗滌自己,好轟轟烈烈地投入到新一輪的生命浪費中去——今年的這個暑假過了大半,兒子荷包的那本暑假作業(yè)揉搓來揉搓去,還是沒有做完。每天都要為了磨蹭這個事情批評他,批評的人理直氣壯,好像自己從來不磨蹭一樣;被批評的人態(tài)度良好,但絕不改正。
大學(xué)的時候我放暑假回家,有一個重要的身份就是當(dāng)?shù)艿艿募彝ソ處?。我教起學(xué)生來十分嚴(yán)厲,我弟弟完成不了任務(wù)就會挨打。前兩天抱怨起荷包磨蹭、學(xué)習(xí)習(xí)慣不好,我弟弟精神一振,抓住機會挖苦我:你揍他呀!
和我弟弟一起度過了不少暑假。他小的時候不長個子,我家院子里有一棵香椿樹,我就指揮著他一遍遍地跑到樹底下跳起來,去夠最低的樹枝。夏天那么熱,他也不偷懶,兢兢業(yè)業(yè)地一遍遍地跑跳。
我弟弟真是個老實孩子,運氣不好,暈車暈得厲害,連火車都暈,哪里都不敢?guī)?。后來大人們冒險帶他去了一次曲阜,來回吐了兩路,掙扎著回來了。曲阜被我弟弟戀戀不舍地說了很多年。別的小朋友說北京……我弟弟說:曲阜。別的小朋友說上?!业艿苷f:曲阜。還好那時候大家都不太有旅游的習(xí)慣,也沒有朋友圈,要不我弟弟肯定會被氣哭的。
這個暑假就這么稀里糊涂地過了大半,和以前我小時候的暑假、我大學(xué)的暑假、我結(jié)婚后的暑假一樣,幾乎什么都沒有做——也不能說什么都沒有做,新鮮事是現(xiàn)在幾乎每天都要和荷包吵一架,不知道怎么就拌起嘴來了,不知道怎么又和好了。
我婆婆經(jīng)常說:孩子見了娘,沒事哭三場。
小時候在姥娘家住的時候,周末我媽騎自行車去鄉(xiāng)下看我,我見到媽媽總是半哀怨半羞澀地不搭理,等她走了又大哭著一直追到村頭,要我姥娘連哄帶勸地拉著手帶回來。回到家里抽搭著坐到灶頭前,我姥娘一邊教我用麥秸稈掐著辮子,一邊細聲細語地和我說著話。
特別樸素原始的感情好像就是這樣的:又愛又怨。沒有怨的話,愛都不知道該放在哪里。不怨,也就不愛了。
荷包昨天晚上睡晚了,今早特地晚了半個小時叫他。好不容易叫醒了,起床氣大得很,睜開眼睛看見我就開始又扭又蹬腿地哭,哭了一身汗,高興了,笑嘻嘻地撅起小屁股求打,然后起床吃飯去上圍棋課了。
這個暑假雨真多。到了秋天濟南一定又會變得特別好看。在地下儲存了一個夏天的水叮叮咚咚涌上來,一個又一個的潭子都滿了——有的是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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