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讀點
2018-09-18 21:48:09
文|林少華
去了一次新加坡。有生以來第一次,估計也是最后一次。倘有來生,并且來生新加坡仍在,也許會以某種形式再去一次。但來生的有無,無法證實,無法證偽,所以還是得先把這次記錄下來。之于個人倒也罷了,之于歷史,沒有記錄就等于啥也沒有。
五月下旬去的。原本沒想去新加坡。實際上,作為旅游目的地,專門去新加坡的人也鮮乎其有,一般都是新馬泰捆綁著跑一次。作為我,不知何故,若是柬埔寨、尼泊爾,自忖不妨一去,新馬泰則硬是上不來興趣。
之所以專程飛赴獅城,蓋因人家有請——《聯合早報》聯合新加坡國立南洋理工大學舉辦新加坡文學節,除了遲子建、格非兩位響當當的原創小說家,還特意問我這個翻譯匠去不去。而且似乎生怕我不去,當即亮出底牌:所有費用全包,外帶演講酬金。住則六星級酒店,行則雙飛頭等艙,食則南洋風味美食。我一聽樂不可支,哪能不去呢!
8:55起飛。機票是人家訂的,沒搞清是何國航班。空姐頗具東南亞風情,膚色黑得恰到好處,腰肢“魔”得恰到好處。緊身連衣裙,緊得心驚肉跳,紐扣隨時可能四濺開來。每次走過都送來椰子熟透般的果香。
大約六個小時后的午后,安全飛抵新加坡。你別說,去酒店的路上還真有許多椰子樹,巨大的葉片如一把把掃帚把天空打掃得干干凈凈,椰子果如點在空中的無數個引人遐思的豐滿的刪節號。
不出一小時即到酒店,富麗敦酒店。開車接我的《聯合早報》張女士介紹說,酒店是由殖民地時代的郵政總局轉化而來。果然老派、氣派,頗像青島當年留下的總督府。房間典雅溫馨,寬大的寫字臺,高背轉椅,傍晚的陽光透過縹緲的窗紗淡淡灑進來,恍若童話。
時間距入夜尚早。我決定先去酒店附近有名的唐人街“牛車水”看看。
一輛出租車乖覺地開來酒店門前。司機是一位七十歲光景的老華人,面色紅潤,表情和善,頭發整整齊齊,衣著干干凈凈。司機?瞧這形象,比之大學教授都綽綽有余。不瞞你說,我身邊的同事大多形容枯槁、愁眉苦臉。
我夸他中國話、華語講得真好。
“當然得往好里講啦,不然哪有生意做噢?眼看中國越來越厲害,來的中國人越來越多——識時務者為俊杰!”
嗬,識時務者為俊杰!非我妄自菲薄,在中國京滬穗等南北大城市不知坐了多少次出租車,而說出“識時務者為俊杰”這般書面語的司機,還一次都沒碰上。
老先生問我是不是來公干,我回答《聯合早報》找我來參加文學節,公干私干兼而有之。半是出于禮節,我接著夸說新加坡也蠻夠意思啊,這么整潔,這么堂皇。“哼,全都給他們拿走了,拿走了又拿出百分之三十裝裝樣子給老百姓看啦……”
我仔細地打量了老先生一眼。言談舉止,應該是土生土長的新加坡人,他口中的“他們”明顯不是一般人稱代詞,而帶有并非虛擬的政治意味……
富麗敦酒店敦敦實實坐落在新加坡河畔,同高高尖尖的一色純白的中國銀行比鄰而居。河對岸是新加坡國家博物館和鄧公塑像。這里據說是新加坡金融中心區。河兩岸高樓大廈比比皆是,各色燈光宛如元宵燈會。不很遠的遠處閃出金沙酒店由三座高樓擎起的船形游泳池。在那么高的“船”里游泳,心情就一定妙不可言?反正我是無法理解也無從想象。當富豪也夠折騰人的。反而我覺得在這河邊東張西望散步才妙不可言。
是的,入夜時分我獨自在河邊步行道上緩步前行。一身短褲背心跑步的高大豐碩的西方男女,不知是馬來人還是印度人的皮膚黝黑而眼睛特別明亮的情侶,當然更多的是同中國女孩無異的短裙時髦女郎,英語、馬來語、華語(漢語),交相傳來耳畔。波光粼粼,晚風習習,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心情不壞,比爬上樓頂游狗刨好多了!
另一方面,我敢擔保,夜幕下的整個新加坡街頭,興沖沖傻乎乎獨自散步的男人,篤定只我一個。異國他鄉,無涯孤旅,不也別有情致?孤獨,但不孤單;寂寥,但不寂寞;感慨,但不感傷。詩和遠方,妙不可言!
第二天晚間在首都大廈廣場主舞臺對談,和《聯合早報》一個模樣俊俏的小伙子對談村上文學。滿座,提問爭先恐后。結束后,兩個男孩和一個女孩上臺要求合影。問之,從吾國來讀初中的。一看就知聰明得不得了。
第三天同新加坡文藝界座談。一位老先生談及中國時,竟一時語塞,悄悄抹了一把眼淚,令人動容。
第四天上午輪到我在華族文化中心表演廳演講,講“文學與文學翻譯的可能性”。互動過后,一位女孩走來告訴我,她與我同鄉,一個縣的!來新加坡讀完大學,留下工作了。他鄉遇故知,四喜得一!
轉眼回國幾個月了,不時回想新加坡之旅,回想出租車司機的“識時務者為俊杰”,回想老華僑的眼淚……
(壹點號 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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