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大眾報業·大眾日報客戶端
2021-11-23 11:11:11
原標題:文化之窗丨呂熒與山大的一段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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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著名美學家,呂熒在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那場“美學大討論”中,與蔡儀、朱光潛、李澤厚分持不同觀點,各自“領銜主演”。他將對美的理性思考凝聚為美學的探討,提出并論證了美是一種意識形態性的主觀評價,是人的一種觀念。相比其他三派的代表人物,呂熒先生的美學論文不多,但觀點鮮明,邏輯自洽,獨樹一幟,無愧于“一派之代表”的學界評價。
呂熒與山東大學曾有短暫交集。在百廿山東大學人文學術的天幕上,閃耀著眾多明亮的星辰,呂熒是其中令人仰望而又難以忘懷的一顆。
“聽課的學生很多,過道上都站滿了人”
“1950年8月,呂熒先生由孫思白教授引薦、應華崗校長邀請,到山東大學任中文系教授兼主任。此時,我考入山東大學外文系俄文專修科,入學后成了呂熒先生的文藝學課代表,其間和呂熒先生多有接觸,結下了深厚的師生之誼。”山東大學教授趙洪太回憶道。
呂熒原名何佶,老家安徽天長。之所以選“呂熒”之名,源于“有一分熱,發一分光”的想法。回溯他的人生軌跡,可清楚地看到他追求進步的腳印。他1935年考入北京大學歷史系后,在讀書期間即參加“一二·九”愛國運動;抗戰爆發后,參加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會。1939年到昆明西南聯大復讀,參加黨的外圍組織“群社”,并開始翻譯普希金的長詩《歐根·奧涅金》。1949年4月,經由香港去北京參加了首屆全國文代會,之后到大連作協從事工人文藝活動。他精通俄、英、德文,對普希金、高爾基等作家及蘇聯文學史、文藝理論和美學等均有很深的研究。
呂熒到山大中文系之后,除了擔任系主任之外,還主講兩門課:給一、二年級開文藝學,給三、四年級開俄蘇文學史。這兩門課當時都無章可循,要現編講義,可夠忙活的。另外,他還不斷有論文在報刊發表。到任不久,他指導同學們成立了一個“新文學研究會”,以便推動課外的文藝習作和鉆研。他講授的文藝學不但具有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的深度和系統性,又結合古今中外的文學名著給予評點闡發,啟人思考又引人入勝,系內外的聽講者越來越多。
“呂熒先生身材細高,臉龐白皙而清癯,戴著一副近視鏡。他給山大中文、外文、歷史系學生上文藝學課。他上課是在一個大教室,聽課的學生很多,過道上都站滿了人。他身體虛弱,講課聲音很低,給他配備過擴音器。由于擴音器不穩定,效果不好,就不再用了。他每堂課都準備講稿,我是外文系文藝學的課代表,同學們的作業由我收齊后送到他金口路的家中,等批完后我再取回發給同學們。”趙洪太回憶。
“文藝理論課上,呂熒先生常以俄羅斯文學作品為例,給大家講馬克思主義文藝思想。正是在呂先生的課上,我意識到,在對文學作品的解讀中文學理論的重要性。”山東大學教授袁世碩曾回憶。
“他不止一次提到希臘的兩則神話,一是大力神安泰的故事,一是魔床的故事。他說:搞創作的人要記住安泰的教訓,安泰不能離了土地,作家不能離了生活;創作只能從生活出發,不能從理論出發。搞文藝批評的人要以魔床為戒,千萬不能把批評弄成死框框,到處硬套,像魔床那樣,把人家按到床上,短了硬拉長,長了就砍短。”曾擔任文藝理論學課代表的呂家鄉回憶道。
“他講課言簡意賅,條理分明,像他的論著,高度概括,很少水分,如濃縮的結晶品,但又絕不枯燥,讓你明白地把握到原理,并能引起你舉一反三去聯想。他講授的文藝學,在當時就已有系統的理論體系,貫穿著鮮明的馬克思主義的觀點,例證、分析都出自他自己的研究心得和體會。這些都是我們當時已有的文藝理論教材中難得見到的。”多年后,中文系文藝學課代表李希凡回憶道。
1951年9月,呂熒要赴京參加文代會,他的課沒有人能代。那時正講到文學典型問題,臨行時,他在課堂上布置了就典型問題寫學習報告的任務,“可選擇名著中的典型人物進行分析,加以論述。”但他沒有硬性規定,同學們可以自己決定。李希凡旁征博引,很用心地寫了一篇學習報告。
“一天,呂先生叫我到系辦公室去,說你這篇學習報告寫得不錯,有自己掌握的資料,敢于發表不同意見。升曙夢是日本的大批評家,你對他關于典型問題的錯誤看法,抓住了要害。做學問就要廣納深收。這篇報告我想在《文史哲》上發表一下,也給華校長看了,他也很稱贊。我聽了自然很高興。因為《文史哲》是新中國成立后最早出版的學術刊物之一,發行十幾萬冊,是老師們和學術界專家學者們發表學術論著的園地。這是第一次發表學生的文章,在當時自然是件新鮮事。”李希凡回憶道。
離開山大,再也未去大學執教
1951年3月,山東大學和華東大學合校,仍命名為山東大學。當時原華大中文系的學生較多地學習了馬列主義基本知識,革命性強,政治嗅覺敏銳。有人對呂熒講授的文藝學課程內容有意見。導火索是1951年11月的《文藝報》(第5卷第2期)發表了中文系資料員張祺的文章《離開毛主席的文藝思想是無法進行文藝教學的》一文。
“我看了張祺的文章,卻很反感。第一個反應,是張祺所講的‘證據’,有好多是我筆記中都沒有的。批評與實際不符。而文藝學是基礎理論課程,不能按照張祺那種方案來講課。可是,當時只要中央報刊一發出批評聲音,在地方就會引起一場小運動。呂先生已經不上課了。”李希凡在回憶錄中寫道。
此后,文藝報發表了山大一些學生代表寫的讀者來信,批評呂熒在文藝理論教學中有脫離實際和教條主義傾向。此時,全國正在進行高等學校教師思想改造運動,中文系要在學校大眾禮堂召開文藝學教學座談會,對呂先生的教學提意見。“我寫的意見書,是一篇最沒意思的文章,雖然我盡量避免張祺那些不實之詞,但仍是違心的,真正‘教條主義’的,對呂先生是不公正的,很多年我都心有愧疚。如果說有‘教條主義’,那不是呂先生,而是我們這些張祺的附和者。”對于歷史,李希凡也曾自愧。
性格耿直倔強的呂熒,對《文藝報》的批評難以接受,給《文藝報》發去一信,作了說明并列出已向教育部上報的文藝學講授大綱,發表在《文藝報》讀者來信欄目。
“我受到團組織委托,曾勸說呂熒先生放下面子,作個自我批評,哪怕象征性的也好,他卻非常激動地說:‘我怎么能隨便檢討?維護真理能含糊嗎?這不是愛面子,我有讀者呀,我得對讀者負責!’”山東師范大學教授呂家鄉回憶道。
呂熒于1952年初離開山大。其實當時學校對他還是多方挽留的。“我也隱隱感到華崗校長對批評呂熒有所保留,他在全系大會上的講話,根本沒提呂熒的錯誤,只是談些‘要跟上新時代’‘注意思想改造’等原則性意見。”呂家鄉回憶。“據后來所知,老校長華崗同志曾幾次勸說呂先生,只要作一點自我批評,就可以繼續上課了。但呂先生堅持自己沒有錯誤,決不能作違心的檢查……這次批評,深深傷害了呂先生作為師長的心,終其一生,再也未去大學執教。”李希凡回憶道。
呂熒離開時,請趙洪太晚上幫忙送他去火車站。他要帶一個很大的柳條編的箱子,里面裝的全是書,非常重。趙洪太當時覺得挺奇怪,便說:“呂先生,您休假帶這么多書干嗎?”
“我這些書從來隨身不離。”呂熒回道,也沒詳細講要到哪里去。“一大箱子書太重了,我怕行李箱弄壞了,拿繩子把行李箱捆了又捆,辦好了托運,把呂先生送走了。”趙洪太回憶道。
與山大依然保持聯系
“1953年以后,我逐漸聽到了一些內部情況。呂先生是才子型的學者,心高氣傲,身為系主任,說話做事,不留情面,對張祺他是很看不上眼的。中文系的老師們也未必對他的領導作風沒有意見,其中還混雜著原來華大和山大的干部中間也有不和諧的因素。總之,促成這場莫須有‘批評’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只不過,對馬克思主義的‘教條主義’的批評,卻是虛構的。”李希凡曾回憶道。
呂熒離職后在上海的朋友家寄居,以賣文為生。他曾一度回到山大,旋又離開。華崗校長只好幫他安排工作,讓他去北京找馮雪峰,在馮雪峰任社長的人民文學出版社工作,任高級翻譯員。在此期間,他參加了文藝界正在進行的美學大討論,并卓然成為“主觀派”美學代表人物。
此后,呂熒與山大學人依然保持聯系。1953年夏,呂熒到青島避暑,學校給他在信號山路安排了一間房子。這一年,趙洪太在山大畢業并留校任教,就住在文學館二樓(與歷史系辦公室斜對門)。一天中午,趙洪太外出了,下午回到學校,剛上樓,臧樂源(當時華大與山大合并后在歷史系任輔導員)看見趙洪太便說:“呂熒先生來找你,你不在,他在歷史系辦公室看報紙等你一個多小時,走了。”隨后,趙洪太去找呂熒,兩人一起到東方菜市的小餐館吃了飯。
這年夏天,作家蕭軍應山東大學外文系方未艾邀請來青島休假。有一次,方未艾、蕭軍和趙洪太約呂熒先生到海水浴場散步。趙洪太到呂熒住處去請他時,發現他正在給自己針灸,全身扎了很多針。“他針灸完收好針,換了衣服,還拿著件風衣,衣服兜里特意裝了一個小寒暑表。他身體很虛弱,需看著溫度表穿衣服,溫度低就趕緊披上風衣,溫度高就把風衣脫下來搭在手臂上,我跟他開玩笑說他是俄國作家契訶夫筆下的‘套中人’。海邊散步后,我們幾人一起到小餐館吃了飯。”趙洪太說。
1964年春,呂家鄉在濟南市一所中學教書,忽然接到呂熒的一封掛號信,是用毛筆所寫,信封的下端醒目地寫著“北京呂熒”四個字。呂家鄉拆開信封,里面有一本在山大聽呂先生所講《文藝學》的課堂筆記。當年,呂熒跟呂家鄉要了去,一是想著訂正,二是要作為參考,準備把講稿加以整理,正式出版。當時,這計劃已成泡影。呂熒在信中說自己這些年“乏善足陳”,估計呂家鄉“在思想和學業上定有長進”……
(大眾日報客戶端記者 盧 昱 通訊員 張洪剛 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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