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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5-26 09:20:05
原標題:周末人物丨卞毓方:追尋大師
來源:大眾報業(yè)·大眾日報
原標題:周末人物丨卞毓方:追尋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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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五屆”涌現(xiàn)出一批優(yōu)秀的散文家,如余秋雨、梁衡、周國平等,隨著他的多篇文章入選中學語文教材,坊間也有了“南余(秋雨)北卞”之說——
卞毓方:追尋大師
周末人物·中國新聞名專欄
□記者 劉蘭慧
初見卞毓方,他身著紅色外套,戴一頂白色鴨舌帽,帽檐很長,遮住了眼鏡。大有不茍言笑之貌,目光逼人,令人有如坐針氈之感。
經(jīng)過一番“望聞問”之后,他嚴肅外表下的形象便鮮活了起來。接觸下來,耐心琢磨一番,方能品味到他真誠的善意以及對外部世界既親近又疏離的處世態(tài)度。他脾氣隨和,任你信口開河也不急不惱。耳提面命之間,多有文學和新聞業(yè)務(wù)指點,如保持文字張力,如以人物生活細節(jié)為基,再宕開一筆從特寫至遠景,令人獲益頗豐。
若想了解卞毓方其人其文,不妨以他八十歲生日時在山東的游蹤為依據(jù)談起。泰山、靈巖寺、聊城大學、濟南起步區(qū)起航實驗小學,看似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幾處地點,卞毓方來山東為何會去這些地方?
八十歲生日當天,卞毓方發(fā)了這樣一則朋友圈:“農(nóng)歷三月二十一(5月10日),吾八十歲生日,這個生日怎么過?曾有多種方案,后來定于去聊城,季羨林學院十周年,作為名譽院長,在那兒過生日也有意義。但是校方突然更改日期,天假其便,我把生日改成伴老伴登泰山。平常登十幾層樓都心存畏懼,是日面對相當于幾百層高樓的梯級,腿越走越有勁。古今多少名人來過泰山,我是凡夫,無名之輩,但能攜老妻勇攀泰岱,也是千年修來的福分。下午游靈巖寺,與一千三百歲的古檀對話,更感萬類俱是宇宙的杰作。鬼使神差,今歲的生日得以追杜甫的《望岳》。”
卞毓方和季羨林
若想要觸及卞毓方的人生履歷與思想內(nèi)核,季羨林是繞不開的存在,卞毓方此次離京來魯更是與季羨林密切相關(guān),尤其是聊城大學季羨林學院、濟南起步區(qū)起航實驗小學之行。
真正成為季羨林的弟子,是在卞毓方畢業(yè)二十多年之后。“季先生老樹著花,名動華夏,是公認的學術(shù)大師、散文大家。而我,則是半路改行的文藝新兵。方其時也,如日中天的季先生不惜放下身段,紆尊降貴為晚輩鳴鑼開道,始為拙作《歲月游虹》作序,美言:‘他的筆下常常有一種奇譎的光,與之相輔,藝術(shù)性強,文采葳蕤,頗有氣韻,底蘊。’”
2006年,卞毓方涉足傳記,5年寫了5本傳記,其中有4本——《季羨林》(2007)《季羨林圖傳》(2009)《天意從來高難問》(2009)《華梵共尊》(2010)是關(guān)于老師季羨林的。2019年季羨林逝世十周年之際,《季羨林:清華其神 北大其魂》一書再版之時卞毓方增補一章,從2006年9月一直寫到季羨林逝世的2009年7月11日為止,為后來人了解、研究季羨林,留下第一手材料。
卞毓方當年報考北大,沖的就是散文大家季羨林,愛的是其“純真、飄逸的散文”,敬的是其“清癯”而“安靜”的風采,還有通曉英、德、法、俄、梵、吠陀、巴利、吐火羅十幾種文字的,集語言學家、作家、民族學家、翻譯家、史學家、教育家為一身的“一輪滿月”。卞毓方回憶起往事,“起初我感到失望,因為我這番報考,完全是沖他來的。及至見面,才發(fā)覺我心儀已久的偶像,全沒有風流倜儻或卓爾不群的風采,倒更像一個口齒囁嚅,行動遲緩的中學教員。”1964年入學、1970年離開燕園,卞毓方與季羨林如兩條軌道的行星,擦肩而過。
1971年底,卞毓方分配到湖南長沙工作。他在那里戀愛、結(jié)婚、生子,當翻譯、搞政工、編雜志,度過了8年。直到1996年春,才和季羨林重新會面。為什么間隔了這么久?卞毓方說:“因為自覺有了對話的需要,季先生的散文彼時正如日中天,而我,也在一年前蹣跚學步。”卞毓方寫出《季羨林風景線》《北大三老》《菩提的清芬》《藹藹綠蔭》等文章,訴說著與季羨林以及中國文化的再次“結(jié)緣”。
季羨林對卞毓方的散文頗為青睞,1996年為其散文集《歲月游虹》作序后,又于2000年繼而為《長歌當嘯》作序:“現(xiàn)在我才知道,毓方之所以肯下苦功夫,慘淡經(jīng)營而又能獲得成功的原因是,他腹笥充盈,對中國的詩文閱讀極廣,又兼浩氣盈胸,見識卓犖;此外,他還有一個作家所必須具有的靈感。”
兩序之余,季羨林還特書贈卞毓方“好風如水”四字。
關(guān)于季羨林,卞毓方曾說:“季老是我的前輩……我讀北大時,季先生是我的系主任”,作為老師,“前輩提攜后生,這是大家風范”,從事散文寫作的十二年,也是與季老過從甚密、登堂入室的十二年。“大師就是大師……即使一句不說,也能夠得到很多啟發(fā)”。季羨林的嚴謹,勤奮等品格對他的影響自不待言。卞毓方說:“我文章中的每一個詞,甚至每一個標點,都經(jīng)過細心考慮”,尤其“某些關(guān)鍵詞,決不重復(fù)”。
為了紀念季羨林,傳承和弘揚季羨林高尚品格、治學態(tài)度及學術(shù)精神,聊城大學于2013年籌建以培養(yǎng)本科拔尖創(chuàng)新人才為目標的榮譽學院——季羨林學院,卞毓方應(yīng)邀擔任學院榮譽院長。今年5月11日,聊城大學召開季羨林學院建院十周年暨拔尖創(chuàng)新人才培養(yǎng)座談會,為了表達對季羨林先生的追憶與尊敬,卞毓方將季羨林當年賜予他的嘉言“好風如水”寫成散文和書法作品,轉(zhuǎn)贈季羨林學院以表祝賀。
卞毓方關(guān)心著與老師季羨林相關(guān)的人和物,關(guān)心著季羨林家鄉(xiāng)的文化,關(guān)心著下一代。每有新書問世,他總不忘讓相關(guān)的人在第一時間分享他的精神領(lǐng)空。他想把自己對世界的感受,對世界的體驗,傳達給更多的人,還有未來的一代,讓他們能擁有更高的文化平臺。
對話千年古樹與尋找大師
尋找與對話,成為理解卞毓方的關(guān)鍵詞。
思想的深刻性、準確性和獨特性,決定著作家從生活體驗到生命體驗的獨到的深刻性,這與感受生活、體驗生活的深度有關(guān)。
植物將卞毓方帶入它們生命的秘密世界,同時,也將他帶到一個美的世界,一個有人活動其中的、文化意味悠長深厚的世界。
中國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何建明稱卞毓方是文壇上的“獨行俠”,采訪時,卞毓方有問必答,但回答總是簡短的。常常在大家聚會聊天時,他會被一句話擊中,然后出神。
靈巖寺的南院有兩株七米多高的千年青檀,因二樹并立,又名“鴛鴦檀”。古樹跨越時空,見證了很多歷史文化變遷。閱讀同樣是一種對話和交流,于是鏡頭定格下這樣一幅畫面,卞毓方在千年古樹下為讀者簽名。
只見他輕輕捏著筆,舒展著手臂,背靠千年青檀,在綠蔭下尋找到一片安靜的角落,專注地開始簽名。隨著筆在紙間劃過,一筆一畫間,他身姿微微抖動,遠處間或傳來幾聲鳥鳴。
“一到那便感覺氣場不一樣,我選擇了與古樹進行跨越千年的對話。”到了靈巖寺,卞毓方在千年古樹下駐足、坐定,周身的血脈似乎頓然間都暢流起來,在那里,文字的那根神經(jīng)好像特別敏銳。起初,卞毓方并不知曉這兩棵樹的樹齡有多長,后來才知道樹齡已高達一千三百多年,他說下次來山東,一定去靈巖寺寫一些文章。無論寫什么,拿到靈巖寺去寫感覺就會不同,在那里寫作,創(chuàng)作的生命能夠達到一個極佳的氣場。
與古樹對話的姿態(tài),讓人順理成章地想到早已在文字里認識卞毓方,以及他的三個“五年計劃”。
卞毓方一直夢想的是考入中文系,但卻“誤入了東方語言文學系”,知天命的年紀,他開始了人生的“二次創(chuàng)業(yè)”,51歲時開始躬耕自己的文學天地。對此卞毓方有如下評說:“在一般人看來,已經(jīng)船到碼頭車到站,這輩子差不多就這樣了。我要證明,只要干,多大年齡都不晚。”
當過記者,搞過出版,辦過三本影響深遠的時政讀物,還曾下海擔任企業(yè)的董事長,但他越來越感到一種彷徨與困惑。1995年卞毓方以一篇《文天祥千秋祭》開啟文學新旅,寫出了“挽狂瀾于既倒,扶大廈之將傾”的文天祥,給社會轉(zhuǎn)型期的人們以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的啟發(fā),讓文天祥的愛國主義精神有了時代的內(nèi)涵。
后來他專攻報紙副刊,一年后結(jié)集《歲月游虹》。但卞毓方認為,照此小打小鬧玩不出大名堂。于是,他找到《十月》雜志時任編輯顧建平,直接提出開設(shè)專欄的打算,編輯以無先例婉拒,而卞毓方則以“開專欄會把刊物的質(zhì)量、影響提升一大截”為說辭。編輯讓他拿文章來,時值北大百年校慶,卞毓方寫出《煌煌上庠》一文,刊在1998年第一期,反響熱烈,由此打開《十月》之門,專欄“長歌當嘯”正式亮相。
專欄文章多是管窺二十世紀中國思想、文化大家的散文,奠定了大處著筆、小處入手的整體基調(diào),三年后專欄結(jié)束,有結(jié)集《長歌當嘯》。卞毓方屬于“老五屆”,在這個時段涌現(xiàn)出一批優(yōu)秀的散文家,如余秋雨、梁衡、周國平等,隨著他的多篇文章入選中學語文教材,坊間也有了“南余(秋雨)北卞”之說。
卞毓方戲稱這是他的第一個五年計劃,他的視野橫向地掃描了二十世紀。
隨后,他開始了人生的第二個五年計劃,縱向穿透歷史,展開文化尋根,在甲骨文、陶文中翔泳,寫了一本專著,但并未出版。
2010年,第三個五年計劃應(yīng)運而生,70歲的他準備在當代文化圈內(nèi)“尋找大師”,并于2013年結(jié)集出版《尋找大師》。該書收錄了他為當代數(shù)十位名家撰寫的人物散文,涉及饒宗頤、南懷瑾、吳冠中、周汝昌、歐陽中石、李澤厚、王蒙、莫言、李敖等,他們或國學根基深厚、儒佛會通,或詩書畫藝集于一身。卞毓方以兼具散文與新聞的獨特筆觸,書寫他們不平凡的人生經(jīng)歷。
在卞毓方看來,“對一個以文化復(fù)興為重任的社會來說,大師的存在,不是可有可無,而是至關(guān)緊要,不可或缺”。
“尋找”的另一層意義,則跨越時空。書中提到,歐陽中石曾說:“祖先留給我們的一份大禮,就是漢字。人與人交流,靠的是語言,語言上升為文字,靠的是符號表達。”莫言面臨的,將是如何扮演一個史無前例而又不乏質(zhì)疑的角色,從而在復(fù)雜多變的文化、政治時空中,立穩(wěn)腳跟。
他的人生總處在尋找與對話的過程之中,試圖掌握穿透歷史和現(xiàn)實的力度,由人物出發(fā)而實現(xiàn)文化的抵達。卞毓方從《長歌當嘯》找起,到《千手拂云 千眼觀虹》,到《浪花有腳》,到《尋找大師》,再到《日本人的“真面目”》等,從國內(nèi)找到國外,步履不停。
把生命留住,讓時間起舞
“八十歲時回望人生,絕大多數(shù)時間都浪費了,當時沒人告訴我應(yīng)該怎么辦。到我這個年齡,每一分鐘都很寶貴,對時間不敢浪費分毫。”卞毓方真誠地講述著,令人不免想起他的老師季羨林同樣是有著近乎苛刻的自律的人,兩人的惜時或許可從他們對體育鍛煉的態(tài)度中窺見一斑。
季羨林一生多病痛,卻活到98歲,曾被問到養(yǎng)生之道,他笑著答道:“不鍛煉、不挑食、不嘀咕。”不鍛煉作何解釋呢?季羨林并不反對用鍛煉來強身健體,他反對的是那種“鍛煉主義者”,即不加節(jié)制地鍛煉,并且以繁重而冗長的鍛煉項目為榮的鍛煉方法。
季羨林平時喜歡打乒乓球、游泳。他在留德日記(1935年4月4日)中寫道:“我現(xiàn)在對乒乓球發(fā)生了極大的興趣,幾乎夢寐不忘。過午下了八一的課,找大千,他約我明天逛靈巖,找他一同出去買車票。”
于是,卞毓方和恩師季羨林又因都愛打球而多了幾分契合。
耄耋之年的卞毓方,仍身形矯健。上午游罷泰山,步行八千余步,上下幾千級臺階。緊接著,下午又訪靈巖寺。每至一處,卞毓方總想找個地方打打羽毛球,找人切磋球技。
球場上的卞毓方脫了外套,顯得十分精神。區(qū)別于年輕時長期渾忘晨昏的硯田耕耘,如今的卞毓方下午寫到四點鐘,便放下筆出去玩。
移動、放網(wǎng)、吊球、扣球……僅看握拍姿勢,便能推斷對方是否專業(yè);說起具體球技,從步伐到扣球更是侃侃而談。羽毛球或許是卞毓方堅持時間最長的一項體育運動,互聯(lián)網(wǎng)上有他在北大讀書期間打羽毛球的照片。與年輕時用力過猛地揮拍不同,現(xiàn)在的卞毓方打球更多的是腕部發(fā)力,不疾不徐,大有運籌帷幄之姿。
這不免讓人想到他的《人生的契機和姿態(tài)》一文,雖然寫的是歷史地理學家侯仁之,通篇全無“學問”而是體育運動。文中說到侯仁之,他的人生姿態(tài),絕對是長跑。體弱多病和長跑健將,這兩者很難令人產(chǎn)生聯(lián)想,但侯仁之把二者串聯(lián)在一起了。起初是出于無奈,跑著跑著,事情就起了質(zhì)的變化。跑步不僅使侯仁之告別羸弱,贏得健康,而且成了他生活的動力,奮發(fā)的標志,人格的象征。
文學創(chuàng)作必須融入個人深刻的情感體驗,卞毓方《天馬行地》的序言題目是《把生命留住,讓時間起舞》,文中提及:我們寫天寫地寫山寫水,其實都是在寫自己。《人生的契機和姿態(tài)》一文,何嘗不是卞毓方在寫自己呢。
每一本作品的創(chuàng)作,都將旅行、讀書、寫作很好地扭在一起,卞毓方很享受這個過程,他說:“旅途中,我的確時常想到尼采,我想的最多的一句話是‘每一個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對生命的辜負’。是的,這就是我的初衷。我用我的筆,記下每一天的見聞感念,目的就是把生命留住,把蹤跡留住,讓時間起舞,讓世界、古今、游伴、讀者和我共同起舞。”
談到文化,卞毓方可謂是“兩腳踏東西文化”,在揮毫潑墨間發(fā)揚“拿來主義”精神,成為開辟多元文化散文視角的“盜火者”。
4歲時,他依祖父膝下讀《百家姓》;5-7歲,入私塾讀《千字文》《古詩源》《幼學瓊林》,8歲正式上學。而這份教育底蘊,在他日后書寫文化散文時,總是潛移默化地滲進他的文字,令他的文筆中帶著一份濃重而純粹的古風古韻,涉筆成趣的經(jīng)典文化的意象與聯(lián)想,支撐起了他的文化散文的半壁江山;而另一半的江山,來自“未名湖”之“博雅塔”,來自中外文學典籍與開放的視野,來自他深入民間采風與基層實踐,來自受蘇俄文學、日本文化的影響和浸潤。或許,如福爾摩斯般的讀者,唯有在閱讀中方解其中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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