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魯網(wǎng)·閃電新聞9月10日訊 8月中旬的一個午后，淄博市周村區(qū)城北中學的操場上陽光正盛。正值暑假，跑道早已空無一人，但緊靠操場的跳繩訓練室卻傳來一陣有節(jié)奏的“噠噠噠噠”。仔細聽，中間還亂入著一節(jié)“嗒嗒嗒嗒”的聲音，在12個隊員的節(jié)奏中越來越突出，吸引了教練張紅崗的注意。跳繩雖然是一項全民普及的運動，但對個子較高的隊員來說，并不是那么友好。
“不能刻意彎曲脊柱，要自然彎腰，保持放松。”張紅崗走向隊伍中的“大高個”，短短30秒的練習，足以暴露隊員在單搖速度這個競賽項目中的缺點。豆大的汗珠從健康的小麥膚色上不斷滑落，隊員快速調(diào)整，準備下一次起跳。2021年世界跳繩錦標賽（線上）正在進行，作為中國跳繩隊的隊員，這場比賽已經(jīng)準備了7個月。
組建正式跳繩隊
張紅崗開始帶著學生們跳繩是在2012年。作為一所農(nóng)村中學，城北中學自2006年搬至新校區(qū)后沒有修建標準化跑道，這讓畢業(yè)就來校任教的體育老師張紅崗一遇雨天就開始發(fā)愁。下雨，跑道泥濘，學生無法鍛煉；天晴，泥巴路又容易崴腳。什么運動既能讓學生鍛煉身體，又不受環(huán)境影響？
畢業(yè)于田徑專業(yè)的張紅崗將目光瞄向了跳繩。市面常見、價格低廉，還可以想跳就跳，各大體育賽事的運動選手們也常拿它鍛煉體能。想到這些，張紅崗抱著試一試的想法，開始讓學生們練習跳繩。從此，晴天踢毽子、刮風天跳繩成了城北中學體育課上的傳統(tǒng)。直到一場比賽的勝利，徹底改變了張紅崗的想法。
2013年，山東省第十二屆中學生運動會在競賽項目中增設(shè)跳繩項目，要求以市為單位報名參加，張紅崗的跳繩隊伍被周村區(qū)推薦參加淄博市的選拔賽。沒想到，這支業(yè)余的隊伍竟然一路跳到省里，還拿到了兩個冠軍。下半年，張紅崗和孩子們又參加了全國青少年跳繩邀請賽。這次，四名小隊員捧回了四個冠軍獎杯。這讓張紅崗信心滿滿，感覺跳繩的入門要求不高，但對孩子們的身體素質(zhì)和自信心提升幫助很大，他決定組建一支正式的跳繩隊。
幫自卑孩子提振信心
在專研跳繩教學前，張紅崗曾當過十年班主任、兩年政教主任，為了研究青春期孩子們的心理，還自考了國家二級心理咨詢師。在他看來，教育的首要任務(wù)是培養(yǎng)身心健康發(fā)展的孩子。而在學習成績相對較差的農(nóng)村孩子們中，除厭學、逆反、網(wǎng)癮、早戀四大青春期問題外，自卑心理尤為突出。
張紅崗明白，這些孩子只有獲得認可、感到被關(guān)注才能越來越自信。他決定，把這些不被太多人關(guān)注的班級“小尾巴”招進跳繩隊。今年，在第十四屆全國學生運動會上打破女子30秒單搖跳世界紀錄的馮熙惠也曾是其中之一。
“用我們張教練的話說，我剛進隊那會是比較自卑的，賊瘦還很黑，就跟個小木炭一樣。入隊時成績也不是很好，基本上相當于替補。”經(jīng)過刻苦鍛煉，已經(jīng)拿到過金牌的馮熙惠，現(xiàn)在身上早已看不到當年的弱小和自卑。因為出色的成績，17歲的馮熙惠收獲了同齡伙伴的一聲尊稱：“馮姐”。回憶起站上頒獎臺的那一刻，馮熙惠眼睛里閃著光，“從來沒有在學習中獲得的高度，因為一根跳繩達到了。那種突破成績后獲得的快樂，是我在別的地方找不到的。你會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可以達到這么高的高度。”
解決繩具難題
對于跳繩運動員來講，一根繩子甚至可以直接決定一場比賽的勝負。在組建正式的跳繩隊之前，張紅崗發(fā)現(xiàn)了自己和專業(yè)隊伍的差距。
“直徑1.4mm的鋼絲繩和直徑1.2mm的鋼絲繩，差距只有0.2mm。但這0.2mm可能會幫助我們的孩子在30秒內(nèi)提高兩個成績，而一個成績就很有可能破世界紀錄。”第一次參加比賽時，張紅崗就發(fā)現(xiàn)自己隊員們使用的跳繩粗老笨重，其他專業(yè)的隊伍繩體纖細，轉(zhuǎn)速能夠達到更快，成績相應地也更好。
為了幫助隊員提高成績，張紅崗除了留心其他參賽隊伍的比賽狀況，還在比賽間隙中仔細觀察其他隊伍使用的跳繩。每結(jié)束一場比賽，他就跑到個別參賽隊伍中，“你們用的是什么繩子？這個繩子能不能賣給我們一點？”
除了在賽場“就地取材”，他也開始去市場上轉(zhuǎn)悠。不同項目，需要使用不同的繩子。TPU膠繩、珠節(jié)繩、鋼絲繩組合不同的手柄，也會產(chǎn)生截然不同的效果。“后來有了淘寶，我就開始在網(wǎng)上買。”張紅崗前前后后花了一萬元左右，終于在一次次的實驗中解決了最基礎(chǔ)的器材難題。
以賽代練下定決心
但張紅崗最初并非專業(yè)的跳繩教練。為了能給隊員們上好課，不會跳繩的他成了各大比賽中活躍的場外記錄者。“碰上水平比較高的隊伍，我就用手機把他們的比賽錄下來，當作資料，回來慢放，研究他們的動作、發(fā)力點。”“通過胯發(fā)力，腿不用抬得很高，可以減少體能消耗，加快頻率。”結(jié)合自己田徑專業(yè)的背景，他一個項目一個項目地研究，硬是查著資料、看著視頻摸索出了單搖跳、雙搖跳、花樣、車輪跳、交互繩等競賽項目的訓練方法。而檢驗成果的方式也很簡單——隊員們訓練的狀態(tài)和帶回來的獎杯、獎牌。
2015年，張紅崗和隊員們馬不停蹄地參加比賽。4月，由國家體育總局社會體育指導中心等主辦的“培林杯”2014—2015年全國跳繩聯(lián)賽，張紅崗的跳繩隊獲23金；5月，5名隊員在總決賽獲3金，并獲得第八屆亞洲跳繩錦標賽參賽資格；10月，全國跳繩聯(lián)賽青島站獲得17金……
越打比賽、獲得的成績越多，這給了張紅崗和孩子們相當大的鼓勵。看到孩子們洋溢出的成就感，張紅崗暗下決心，“從那以后，我就決定一定要帶著他們繼續(xù)參加這些高水平的比賽，讓這些農(nóng)村孩子們也有機會站到世界之巔！”
夢碎三次無理拒簽
隊里陸陸續(xù)續(xù)捧回來的獎牌掛滿訓練室的窗臺，又掛滿了樓道的兩墻，一塊塊金牌，為簡陋的訓練環(huán)境增添了一抹亮色。2018年5月，張紅崗和孩子們收到了2018跳繩世界杯賽主辦方的邀請函和國家體育總局的派遣函，準備赴美國參加比賽，但卻被連續(xù)拒簽了三次。
看到孩子們低落地從大使館走出來，張紅崗心里明白，嘴上卻說著“沒事兒、沒事兒”。但他坦承，這是對自己和隊員們打擊最大的一次。如果能去參賽，他很有信心再拿十幾塊金牌，讓孩子們在國際大賽上為國爭光！
“我們張老師心里也是有一股勁兒，覺得我既然選擇了這幫孩子，就要把我們帶到最好，把我們推到世界頂尖。”馮熙惠回憶起當天依然覺得委屈，“我們當時回答得很好，該準備的材料也都準備了，就是不知道為什么會被拒簽。”她敏銳地覺察到張紅崗的疲憊瞬間浮現(xiàn)，“張老師看著特別累，感覺他的胡子一下子就長出來了。”
“孩子們明明具備實力卻沒有機會參加比賽。”除此之外，張紅崗的父親，在他們回來的第二天去世了。
被隊員喚醒走出自閉
張紅崗和孩子們一起陷入了低迷。對馮熙惠來說，隊里的伙伴面臨升學壓力，成績一旦出現(xiàn)不穩(wěn)定，練習跳繩就成為了離開的理由。慢慢地，隊員越走越多，最后只剩下了5個。她感覺心里被什么東西壓著，失誤也出現(xiàn)得越來越頻繁。
而張紅崗則完全把自己封閉起來。“就像機器人一樣，機械地安排練習。”直到一天，他聽到孩子怯生生地喊了一聲“爸爸”，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很久沒有關(guān)心身邊的人了。“有時候，隊員也會問我‘老師，我們還練嗎？’”
張紅崗有些哽咽，幾度停頓卻沒能忍住眼淚，“我很少有失控的時候。這些隊員就等于是我自己的孩子，是他們的聲音把我從自閉里面拉出來的。”“我總感覺人最可怕的不是死去，是活著。既然活著，我們就要好好地活，把自己本分的事情做好，讓家人、學生能夠生活得更好。”
2019年1月，張紅崗接到山東省教育廳的通知：跳繩被列入第十四屆全國學生運動會的競賽項目，而他被推薦為山東隊的主教練。張紅崗和孩子們開始沉下心來備賽。
挑戰(zhàn)不可能
徐嘉誠，初中時學習美術(shù)，一開始也在美術(shù)和跳繩之間搖擺不定。放棄美術(shù)練習跳繩，是不是明智之舉？練習跳繩最終能取得怎樣的成績？他都沒有底氣。抱著賭一把的想法，徐嘉誠和其他孩子一起加入了張紅崗的跳繩隊，開始備戰(zhàn)第十四屆全國學生運動會。
2019年年底，張紅崗帶著他們參加了央視《挑戰(zhàn)不可能新春盛典》，在30秒10人同步跳繩挑戰(zhàn)中，被稱為“魔鬼隊”的天繩健跳繩隊憑著默契配合跳出了129次的好成績。回想起來，徐嘉誠連稱不可思議，“從來都沒想過能登上《挑戰(zhàn)不可能》的舞臺，去和世界上最頂尖的隊伍比賽，站到那個舞臺上就感覺像在做夢一樣。”
在第十四屆全國學生運動會上，徐嘉誠在男子30秒單搖跳繩決賽中以224個的成績平了世界紀錄，如愿捧回一枚金牌。“我付出了，也得到了回報。”靦腆的男生，眼睛里充滿堅毅，“我也成為了那個很厲害的人!”
你一定會創(chuàng)造奇跡
2020年，馮熙惠被腰傷困擾導致無法彎腰練習，看著隊友們的成績慢慢得到提高，而她卻沒有能力完成規(guī)定動作，馮熙惠心里有說不出的難受，陷入了頹廢。作為曾經(jīng)的田徑運動員，張紅崗很明白喪失斗志對選手意味著什么。
他一邊耐心開導，一邊找中醫(yī)推拿，還帶馮熙惠去做了磁共振。“檢查結(jié)果顯示問題并不嚴重，當時主要是我的心理問題。”找到癥結(jié)所在后，馮熙惠再次投入到訓練中。“加油！馮熙惠，咬著牙！使勁咬著后槽牙！沖一沖就沖出去了！”每當成績停滯時，馮熙惠就會想起張紅崗的鼓勵。
但比賽的前一天，馮熙惠的身體還是出了狀況。為了鼓勵馮熙惠，張紅崗給她打了一通電話，“張教練打電話跟我說，馮熙惠，你一定會創(chuàng)造奇跡！我們老師特別篤定，當時我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雖然不知道張紅崗為什么會如此篤定，但馮熙惠上場的時候充滿了力量。
218下！馮熙惠打破了女子30秒單搖跳的世界紀錄！
想要孩子們飛得更高
在第十四屆全國學生運動會跳繩比賽中，張紅崗帶領(lǐng)的跳繩隊共收獲3金2銀1銅，金牌數(shù)、獎牌數(shù)、團體總分均為第一。
事實上這個成績，他們等了兩年。受新冠肺炎疫情影響，第十四屆全國學生運動會由2020年8月推遲至2021年7月舉辦。2020年4月，省內(nèi)疫情形勢好轉(zhuǎn)后，張紅崗租車把隊員們從各市接回淄博周村。
因?qū)W校處于封閉狀態(tài)，張紅崗把留給母親的房子騰出來給男生住，把自己家的臥室安排給女生，他則睡在客廳的沙發(fā)上。孩子們每天訓練至少8個小時，晚上八九點鐘才能回到家里，張紅崗就讓妻子每天晚上準備加餐。
獎罰分明、一張一弛，頗有鐵漢柔情的張紅崗用一根跳繩把孩子們拴在一起。孩子們跳出成績時，他毫不吝嗇地擊掌、擁抱，還會霸氣地發(fā)個大紅包；孩子們有傷病時，他耐心開導、幫著找醫(yī)生治療；狀態(tài)不對時，他會給出一定空間，讓孩子們自己調(diào)整。
過去八年，張紅崗帶領(lǐng)的跳繩隊共收獲179項全國冠軍，10人獲世界冠軍，還多次打破世界紀錄。最初收獲金牌的喜悅逐漸淡去，甚至張紅崗偶爾也會戲謔，“比賽的時候感覺有點高處不勝寒，有些寂寞。”但最讓他驕傲的卻不是這些金牌，而是孩子們身上的品質(zhì)：懂事非、懂感恩、能吃苦，有理想、有追求。“我沒有辜負家長和他們老師對我的期望”。
在張紅崗看來，競技體育的魅力在于一切都有可能，而教練可以“點石成金”。在帶著學生不斷超越自己的過程中，他只不過是循著自己老師當年走過的路，繼續(xù)“傳道授業(yè)解惑”。他把自己這些年的堅持歸結(jié)于對教育的情懷，“我就喜歡讓自己教過的孩子、培養(yǎng)的孩子飛得更高、飛得更遠。”
盼夢圓奧運會
雖然跳繩已被納入中華人民共和國第十四屆學生運動會的競賽小項，但在中考、高考中，跳繩并未納入體育招考，這意味著孩子們并不能憑借跳繩成績實現(xiàn)升學，如果堅持走跳繩這條路上，他們只能選擇在成年后成為跳繩教練員、裁判員等。對于這個現(xiàn)狀，張紅崗有些著急，“咱眼盼著跳繩能夠盡快進入全運會、奧運會，讓更多練習跳繩的的孩子受益。”
在結(jié)束不久的2020東京奧運會上，馮熙惠有了自己的偶像，“楊倩很可愛，學習又好，還在奧運會上拿到了首金。”說起楊倩，馮熙惠眼睛里充滿了崇拜，“她是00后，我也是00后。如果有一天跳繩這個項目能入選奧運會的話，我也想像她一樣，站在領(lǐng)獎臺上為國爭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