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大眾網
2017-08-04 16:47:08
“軍墾母親”宮翠英:假如重回16歲,我還要到新疆當兵
16歲,她不顧家人極力反對,跟著征兵的隊伍從山東老家到了新疆。開荒、犁地、背石頭、住地窩子、喝澇壩水……她吃過所有的苦,受過所有的累,甚至痛失愛子。后悔嗎?時隔65年,當記者再談起這個改寫她一生的選擇,這位年過八旬的山東女兵斬釘截鐵地說:假如回到16歲,我還是要當兵,還是要到新疆!
山東女兵宮翠英接受大眾網記者采訪。(亓翔 攝)
全村唯一的女兵
1935年10月,宮翠英出生在山東萊陽的一個小村莊。老解放區的精神流淌在血液里,在宮翠英的記憶中,父親因為當村長、干革命成了“還鄉團”的眼中釘,一家老小經常被敵人攆得東躲西藏,連死人墳墓都待過。這樣的經歷,反而讓宮家的孩子更向往革命,大姐、二姐先后入了黨,宮翠英年齡雖小,心氣卻高,從小就想當兵、干革命。
宮翠英在翻閱自己當兵時留下的紀念品。(亓翔 攝)
宮翠英至今記得清楚,那是1952年8月,解放軍部隊到萊陽招女兵的消息傳遍了全村。這可把她高興壞了,盡管知道這批女兵要去新疆,仍義無反顧地報了名。宮翠英激動得熱血沸騰,家里人卻堅決反對。母親連勸帶嚇唬,還發動親戚朋友來做說客,新疆的條件太苦,離家太遠,要讓小女兒去受罪,她無論如何也不答應。“怕啥?我就是要當兵,上刀山下火海我也愿意!”說起這一段,如今已滿頭銀發的宮翠英笑起來,眼睛里閃爍著青春、倔強的光芒。
全村一共有3個姑娘報名,最終,只有宮翠英一人被招兵。巨大的喜悅充滿了這顆16歲的心臟,很快,她就跟隨大部隊啟程,奔向遙遠的新疆。
難以想象的艱苦
沒有親身經歷過的人,永遠無法想象65年前的新疆有多艱苦。這種苦,從進疆路上就開始了。
“光在路上就走了兩三個月。”宮翠英掰著手指頭告訴記者。一開始還能坐火車,到了西安,領完軍裝,女兵們又改坐帶車篷的汽車。浩浩蕩蕩的車隊一直往西開,每輛車斗里都擠滿了女兵,大伙兒剛開始還覺得新鮮,沒過兩天就受不了了。為啥?路太長、太難走了,人窩在車里從早顛到晚,餓了只能啃干餅子和咸菜,別提多難受了。宮翠英開始想家、想媽媽,半路上又發起高燒,全靠年輕身體好才撐過去。
就這么磕磕絆絆到達新疆迪化(今烏魯木齊),原地休整幾天,爬上車繼續走。走到阿勒泰,就在宮翠英她們感覺快要熬不下去的時候,隊伍終于停下來了。
“你們這代年輕人,大概都沒聽說過地窩子。”宮翠英給記者“科普”。當年她們一下車,眼前一片荒涼,別說像樣的房子,連樹都沒幾棵。沒地方住咋辦?自己動手在地上挖個兩米見方的大坑,上面架上樹枝,鋪墊蘆葦草,這就是“地窩子”了。人住進去,撲簌簌往下掉灰土不說,每逢雨雪天氣,泥水就一股股往里灌,床鋪衣物全都得遭殃……記者聽得唏噓不已,宮翠英笑起來:“這算啥呀,那時候,有地窩子住就算不錯呢,總比睡在荒灘上挨凍強。”
宮翠英向記者展示她當兵時部隊發放的毛巾。(亓翔 攝)
極端艱苦的條件給女兵們來個了“下馬威”,宮翠英卻沒有被嚇退,她骨子里有著膠東女子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勁頭。由于從小能歌善舞,她被分配到六軍十七師二十一團,當上了一名文藝兵,除了排練節目搞慰問演出,還要擠出一切業余時間背石頭、蓋房、種地、搞生產。新兵的津貼是每月9元錢,當兵頭3個月,宮翠英攢了27元,自己只留下7元錢開銷,剩下的20元錢全部寄給山東老家的父母。“一是要盡孝,二是要讓家人和鄉里鄉親知道,我在部隊過得很好,讓他們放心。”說到這里,宮翠英自豪地把頭一昂,所有苦難都消融在她樂觀的笑容里。
扎根邊疆的愛情
說到進疆女兵們的婚姻,許多人的第一反應就是“組織分配”。組織上給女兵們介紹對象,跟進疆部隊的老兵們組建家庭,在當時確實比較普遍,但并非所有女兵的婚姻都是如此。宮翠英和丈夫唐永貴,就是通過書信往來,自由戀愛。
“我們倆認識,得從他接我們進疆說起。”宮翠英不好意思地笑著說,這也不算啥浪漫史,就是順其自然。剛進疆時,走到迪化(今烏魯木齊),駐疆部隊派出一批男兵去接應女兵隊伍,唐永貴作為其中一員,第一次見到了宮翠英。等到各自返回部隊安頓下來,他就開始給她寫信。從最初的談工作談理想,到后來的拉家常聊感情,鴻雁往來中,二人逐漸確定了戀愛關系。唐永貴出生在革命家庭,大嫂、二哥、二嫂都當紅軍犧牲了,他自己也英勇善戰,一、二、三等功的證書一大堆。對于這個比自己大6歲的男人,宮翠英從敬到愛,1955年,兩人終于喜結連理,隨后又有了大兒子。在這遠離家鄉的邊疆,他們終于有家了。
1960年,兵團工一師決定創辦阜北農場(今兵團十二師二二二團),師黨委從全師各單位抽調精兵強將組成“支墾隊”,支援新農場建設。當時,宮翠英一家已經在位于烏魯木齊的兵團工一師師部居住,丈夫唐永貴帶頭報名加入“支墾隊”,沒過幾個月,又要把妻子和孩子都接到阜北農場安家落戶。宮翠英二話不說,帶上孩子,打包好鋪板和被褥,就跟著汽車出發了。新家在荒無人煙的郊區,除了紅柳和蘆葦叢,就是望不到邊的沙漠。“等于一切從頭再來啊。”宮翠英說,當時她忍不住掉了眼淚,但丈夫的安慰讓她安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農場的職工們雖然一窮二白,但都很熱心,很快就用梭梭和紅柳搭好了一個新的“地窩子”。就這樣,宮翠英一家在這里扎了根,一直到今天。
“你看現在的二二二團,建設的多漂亮,真是做夢也不敢想啊。”宮翠英抬手指著成片的樓房、商鋪,指著寬闊的馬路、排成行的小汽車,指著綠樹成蔭的居民小區,感慨萬千。在沒有機器、缺吃少穿的年代,宮翠英們硬生生靠著雙手,將這片戈壁荒灘變成了大漠中的花園。
一輩子難以彌補的遺憾
扎根邊疆65年,宮翠英吃過的苦、遭過的罪,普通人永遠無法感受其萬一。在這個要強的山東女子眼中,這些苦和累早已變成她生命的一部分,戰友們的青春和熱血換來兵團今天的好日子,她心甘情愿,從不后悔。但是有一件事情,宮翠英幾乎從不提起,是她一輩子都難彌補的遺憾。
宮翠英獲得的紀念“戈壁母親”進疆屯墾戍邊65周年榮譽證書。(亓翔 攝)
剛結婚那幾年,正是條件最艱苦的時候,宮翠英被調去跟其他女兵一起建設廠房,工期緊、任務重,大家連吃飯都爭分奪秒,孩子幾乎全部寄放在托兒所,十天半個月都顧不上去看一次。這期間,宮翠英不滿兩歲的大兒子發起了低燒,起初,她和丈夫都沒放在心上。等忙完工作去接孩子,病情已經耽擱了。“抓緊時間送到醫院,直接就報了病危。”宮翠英難過得說不下去了。最終,孩子的性命雖然保住了,卻留下了嚴重的后遺癥,至今癡癡傻傻,生活無法自理。
“我這個大兒子,我這輩子虧欠他啊。”宮翠英望一望不遠處自言自語的兒子,在眼眶里轉了半天的淚水,再也沒能忍住。
世代都是兵團人
“部隊是個大學校,你們要是有孩子,都送到部隊去鍛煉。”說起當兵的事,宮翠英的眼睛格外明亮。她滿臉憧憬的告訴記者,這輩子最幸福的,就是當兵的日子,雖然很苦很累,但心里甜滋滋的。
年輕時吃遍苦中苦,退休后的宮翠英依然閑不住,從家務到地里的農活,樣樣拿得起放得下,70多歲還去大田里摘棉花。“現在不行嘍,干不了重活,就做些小事。”她笑道。近些年,團部建起了成片的居民小區,搬到新樓房后,她自告奮勇給大伙兒當樓長,盡心盡責,不求回報,樣樣都要做到最好。2000年,老伴唐永貴因病去世,宮翠英按照老伴的遺愿,簡單火化了遺體,把思念埋在心里,打起精神繼續照顧身有殘疾的大兒子。
一晃又是17年,如今,宮翠英的二兒子和小女兒都在新疆工作,隨著重孫女的出生,家中已是四世同堂。在孩子們的心目中,兵團就是他們的家,他們永遠都是兵團人。
“這輩子,我干活勤勤懇懇,做事問心無愧,摸著良心說,咱沒有給山東的父老鄉親丟臉!”走在長勢正旺的葡萄田里,宮翠英忍不住唱起軍歌,踢起了正步。有過苦難與絕望,有過榮耀與輝煌,山東女兵們將把這份寶貴的記憶交給新一代兵團人,繼續在邊疆熱土上拋灑青春與汗水,堅持信念與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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