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寧夏日報
2018-08-15 15:22:08
扎根泥土,向著陽光天空生長 ——專訪第七屆魯迅文學獎獲得者馬金蓮
(圖片由馬金蓮本人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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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由馬金蓮本人提供)
寧夏作家馬金蓮的微信頭像是一株翠綠疊映中的鈴蘭,四盞白色花朵低頭開放,素雅簡單。一如馬金蓮的網名:無名草木。
從2000年開始寫作,十年磨一劍,馬金蓮踏上了一條漫長的創作道路,俯首沉浸在文學世界的構建中,“這條路甚至需要用一生去丈量”。
短篇小說《1987年的漿水和酸菜》獲得第七屆魯迅文學獎,出乎馬金蓮意料。不過,她直言很早就有一種心態:“能獲獎是好事,是一種鼓勵和肯定,但是不會追逐著獎項去前行,要始終保持內心的清醒和寧靜,不躁動,不媚俗,不迷失自我,向著自己既定的方向去寫就是。”
“得知獲獎確切消息后,內心交織著喜悅和酸楚。文學帶給我的豐足和幸福,實在是大過了付出的汗水和艱辛,所以一直舍不得丟下。生活考驗最嚴峻的那些年,我咬著牙扛過來了。如今也還是艱難,工作、家庭、孩子,一系列的瑣事搶占了大部分時間和精力,能分配給文學的時間還是太少,但還是堅持著。極少奢望能得大獎,只是覺得堅持是一種習慣,一種讓自己的心獲得踏實和安寧的方式。”馬金蓮說。
通過書寫,挖掘塵埃般生命的瞬間光澤
2000年,18歲的回族女孩馬金蓮從西吉縣什字鄉到固原民族師范學校上學,開始文學創作。學校文學社舉辦征文活動,她創作的《夙愿》獲得了一等獎。
“我用稿紙把這篇文字認真謄錄了,寄給當地的雜志《六盤山》,兩個月后刊登出來了。看著自己的名字變成鉛字出現在正式刊物上,內心真是激動了好幾天。”假期,馬金蓮把樣刊帶回家,“父親看了,弟妹們看了,都沒說什么。在我們那個村子里,生存、為生存進行的勞作始終是第一位的,別的都是其次。父親已經被艱苦的生活壓得失卻了年輕時對文字的那份喜愛,他顯得漠然。”
馬金蓮的父親是鄉文化站的干部,母親是農民。曾受父親影響大量閱讀書籍的她反問自己:“我在一家雜志發表一篇文字,有什么意義?好像沒什么意義。更多的只是屬于我一個人的內心的喜悅吧。”“之后的堅持也是偷偷摸摸的,我不想讓人知道,我更愿意一個人堅持和摸索。”
2003年,馬金蓮師范畢業后回到鄉下,開始為生計奔波。“沒有時間寫作,文學漸漸地成為一個在心底里埋藏的夢,只有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才一個人翻開本子看看,寫寫。”2004年,她結婚了,婚后家庭生活繁忙,暫時中斷了寫作。
“在時間的長河里,我們生命的個體就是一粒粒微小的塵埃。我想做的是,通過書寫,挖掘出這些塵埃在消失瞬間閃現出的光澤。”2005年,在《黃河文學》編輯聞玉霞的鼓勵下,馬金蓮再次拿起了始終割舍不下的筆。
“詩人單永珍把我推薦給《回族文學》,《掌燈猴》在《回族文學》發表,并被《小說月報》選載;經作家石舒清推介,小說《墨斗》在《十月》發表。2006年6月,《黃河文學》舉行首屆簽約作家活動,我作為身在固原的唯一入選者參加簽約儀式。作家郭文斌幾次強調我一定要參加活動。得知我是頭一次去銀川,聞玉霞老師在辦公室里一直等我,路上車壞了,等我趕到已經是晚上八點,聞老師飯也沒吃還在等我。”
2007年,馬金蓮的生活發生了很大的變化:通過考試成為正式教師,兩個月后又通過了公務員考試。“拿到第一筆工資,我就買了臺筆記本電腦,結束了艱難的手寫歷史。”
2010年是馬金蓮創作狀態最好的年份之一,那一年她發表中短篇小說15篇,創作以來的首部小說集《父親的雪》出版。“特別想說的是《賽麥的院子》,這是耗費時間最長的一個中篇。”回憶著創作過程,她的眼前似乎又重現當年情景。“2007年的冬天,我的房子還沒有買下,寄住在鄉村小學的宿舍里。冬日清閑,西海固的鄉村整日被一層薄薄的陽光照耀著。我喜歡站在小窗戶前看外面的景象。落盡葉子后挺直的樹干,樹上縮著身子吵鬧不休的麻雀,校門口偶爾馳過的車輛,有風的話,三年級教室門前旗桿上的旗子會迎著風飄搖,獵獵作響。慢慢的,一些紛亂的思緒沉淀下來,心底浮上了往日生活中的一些片段。”
“為著難以釋懷的思念,我開始寫這篇文章,終究還是難以平靜,心頭時不時翻起傷感的熱浪,我盡力做到平靜,努力回想曾經留下的那些溫暖而難忘的細節,并將它們變成文字,流淌在白紙上。斷斷續續的,寫了三個月,正月底的時間才算完稿。望著一摞稿紙,我忽然沒有勇氣再去翻看,就撂下了。兩年后,《民族文學》的楊玉梅編輯約稿,恰好手頭沒有新作,便記起了這個文稿。”
馬金蓮說,后來《民族文學》打來電話,說《賽麥的院子》獲得了雜志年度獎小說一等獎,是全票通過的。“我沒有將這個消息告訴他人,一個人靜靜地坐了一會兒,它能得獎,我并不覺得意外,因為在這個作品里,我傾注的不僅僅是一篇小說需要的東西。同時,我明白了,每一篇作品都需要傾注真情實感,用心去寫作。”
根扎泥土,向著陽光和天空的方向努力生長
“時代變遷,大地厚重,唯有這緊貼地面的為生存而付出的艱辛、堅守的尊嚴、留駐心間的悲憫不會改變,相反會日久彌新。”
有人發現,馬金蓮的作品不止一次提到扇子灣村。
“我的創作生涯可以籠統地分為早年和現在吧。早年的作品喜歡以孩童的視角書寫鄉村生活,現在更注重當下現實的關注和書寫,題材取材也更為寬泛,敘述視角也較為開闊、復雜。早期代表作品有《賽麥的院子》《遠處的馬戲》《旱年的收藏》《發芽》《長河》《柳葉哨》《1987年的漿水和酸菜》《1992年的親戚》《蝴蝶瓦片》等。這兩年的作品有《聽見》《貼著城市的地皮》《旁觀者》《我的姑姑納蘭花》《人妻》《伴暖》《低處的父親》等。”說到自己的創作,馬金蓮絲毫不掩蓋故鄉情結。
“我是先從我熟悉的寫起,而扇子灣就是我生活過的地方,我覺得圍繞一個地方反復書寫,這是很自然的,也是不難理解的,因為這個地方是故鄉。”
“故鄉是一個隱藏在西北群山腹地的小村莊。我的祖太爺爺當年拖家帶口來這里落下腳后,在這里繁衍了四五輩人。村莊的泥土里埋著我亡故的親人,也曾埋下我們生命之初的胞衣,人之初的記憶都在這座村莊里。所以后來我拿起筆開始書寫的時候,很自然地想寫我熟悉的生活和村莊,和村莊里的那些人。這些鮮活的鄉親,在曾經偏僻落后貧窮的村莊里,大家像草木一樣默默地活著,默默地度過自己的一生,然后歸于黃土。寫他們的時候,我面上含著笑,心里流淌著疼痛,回憶著他們的音容笑貌,我沉浸在他們的故事里,一點一點寫,寫得笨拙而固執。”
談及對自己寫作生涯影響較大的人,馬金蓮說,有三個。
“對我寫作影響最大的人,應該算是奶奶吧。我們祖孫聚在一起,她就喜歡絮叨無數的故事、往事和內心的感慨,在她身邊我感覺時光的次序是被打破的,錯亂的,顛倒的,一會兒在海原大地震的記憶里,一會兒在民國十八年的大饑荒故事里,一會兒在大鍋飯挨餓的時代,一會兒又在包產到戶奔向好日子的勞作中……我從她這里聽到了太多的素材,后來都化作我作品的題材。”
“西海固作家馬正虎是我師范時的老師,他當時主持學校文學社活動,編輯校刊《春花》。我之所以能順利走上文學創作道路,就是馬老師的引路。”
“西海固作家李方在我最艱難的時候給予了最大的鼓勵。記得當年師范學校畢業后我回家待業,李老師輾轉打來電話,原來之前投給他的稿子,他要編發小輯。那是我人生中第一個在正式刊物發表的個人小輯。讓我在最想放棄的時候,重新找到了堅持下去的力量。”
作為妻子和兩個孩子的母親,搬出鄉村住進城市的馬金蓮始終在平衡自己的創作和生活。“我獲魯迅文學獎的消息傳來后,家人好像沒什么反應。他們的愛好不是文學,相對來說,這樣的消息,可能比不上我愛人癡迷的一場球賽、孩子的一部動畫片。所以文學其實是寂寞的,是一個人的事情。”
在兒子眼里,馬金蓮是一個永遠都在寫稿子的人,是不會陪著他看《熊出沒》的,所以他自己也就不奢望了。有時候兒子會問:“媽媽,你的稿子啥時能寫完?”馬金蓮說:“寫不完,寫完一個又有下一個。”孩子就失望地走了。
馬金蓮有一兒一女。“今年我生日那天,女兒給我畫了一幅素描,兒子把自己關在小房間忙,后來姐姐推門進去,接著傳出他的大哭聲。孩子哭得很傷心,問了好久他才有些羞澀地展開手心里揉皺的一張紙,那上面畫著一個歪歪扭扭的人像,那是他準備送給媽媽的禮物,結果一看姐姐畫得那么好,他覺得自己畫得太丑了,比不上姐姐,所以他急哭了。當時我開懷大笑,摟著兒子告訴他,他的畫是世界上最好的禮物。”
關于以后的創作道路,馬金蓮的回答簡單堅定:埋頭讀書,靜心思考,安心寫作。“在西海固的大地上,山洼里山頭上路畔邊大風里旱塬上,隨處長滿了草木。高的樹,矮的草,草木和我們為伴,為我們枯燥的日子增添了活色,草木無言,草木有情,草木堅韌,草木聆聽大地的脈搏也感恩著大地的滋養。我作為一個生活在偏遠地區的‘80后’作者,在文學的道路上一路走來,得到了很多人的呵護,他們像呵護一株草木幼苗一樣呵護我。拿什么回報這樣的恩與情?唯有繼續寫,用心寫,傾注生命的精華去寫,用作品呼應關注自己的目光。以后的日子我會沿著這條路繼續走,像西海固的草木一樣,把根扎在泥土里,向著陽光和天空的方向,努力向上生長。”(記者 朱立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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