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齊魯壹點
2017-08-22 09:22:08
“您是想給您肺癌晚期的公公進行人體冷凍,是嗎?”
“好的,我先給您登記下,之后會有同事回訪您。”
8月15日,一個普通的星期二,山東銀豐生物工程集團有限公司的員工忙得不可開交。有兩類人的電話不斷打來:媒體和想人體冷凍的。前一天,經《科技日報》報道,這家公司下屬的研究院已完成中國本土第一例人體全身低溫保存的消息傳播開來。
有媒體給銀豐一個用于監督舉報的郵箱發了郵件,希望得到采訪機會。短短不到兩天里,至少已經有4位打來電話,表達了想要人體冷凍的意愿。
可在當地人心里,銀豐名字的響亮,更在于它的房地產生意。向一位山東濟南本地的司機問起“銀豐”,已經從廣播中聽到人體冷凍新聞的他答,是房地產公司吧?“銀豐財富廣場”、“銀豐公館”,前者就貼著濟南市政府的官邸。
盡管反復強調項目非營利,但外界對人體冷凍的定義,總是商業性多于醫學性。
問及是否考慮將銀豐的“生命延續計劃”商業化,銀豐生命科學研究院副院長賈春生說,如果人體冷凍技術能成功,這意味著“所有人生的目標都是冷凍自己”。“全世界可能沒有比這業務更大的了吧,”賈春生說,如果能完成復蘇,是肯定會商業化的。
(一)
與人體冷凍的神秘不同,有些出乎意料的是,存放中國本土第一例人體全身低溫保存者展文蓮的房間顯得稀疏平常。
你能一下被四米來高的液氮罐吸引去目光,當開始打量儲存人體的液氮罐是怎樣的圓柱體時,工作人員平靜地告知你,展女士就在那個2000升容量的罐中。
緊貼著的是另一個3900升容量的罐,尚不知道它的主人會是誰。主人的胖瘦、個頭不同,容量也就不同。罐是不銹鋼做的,雙層,真空作隔,四五噸重,每只造價40多萬元。
“快的話,這個月會再到兩個罐。”李慶平說。他是銀豐生命科學研究院宣傳中心主任,此前,他為山東省臍帶血庫工作。血庫與銀豐生物工程集團有限公司旗下諸多公司、機構一起,共享著“港興三路1109號”這一地址。
李慶平拿著調節器,控制著巨大智能調光玻璃的開與關,參觀者獲得允許的話,就能隔著玻璃一覽無遺地看到展文蓮最后的棲息之地。救護車、程序降溫儀、液氮罐,有序但稍顯空蕩。
畫面中間2000升的液氮罐是展文蓮最后的棲息之地。左側是假體模擬,展也被這樣包裹,以頭朝下的姿勢放入液氮罐中。右側是尚無主人的液氮罐。 澎湃新聞記者 孫懿赟 圖
同一房間里,也有別的等待復蘇的生物。是幾條實驗狗,它們在人躍躍欲試這項尚且無法被科學證實的技術前,被人類用來測試復活的可能性。冷凍了15天后回溫,實驗狗的組織被取出檢驗,僅17%-20%的細胞有活性。這離復蘇還很遙遠。
展文蓮是從今年5月8日起,開始和全球300多位冷凍者一起,加入沒有歸期的復蘇等待的。
銀豐專門找人拍攝的紀錄片里,原原本本地記錄下了展文蓮從宣布死亡到放入液氮罐的全過程。
只有宣布臨床死亡,人體冷凍的程序才能得以啟動。在那之后的兩分鐘內,已等候40多個小時的臨床應急專家為展文蓮注入抗凝、抗氧化和中樞神經營養物質,同時為已經停止心跳的展安上體外心肺循環系統ECMO,以保持血液和氧氣的循環。
由于ECMO,展的胸腔快速地上下浮動,一時令人難分這是機械還是生命。ECMO一直沒有取下,伴隨展從山東大學齊魯醫院,奔至10多公里外的銀豐生命科學研究院實驗室,完成5個多小時的血液置換和50多個小時的降溫。
血液置換是將展的血液置換成特殊的冷凍保護液,以防止降溫過程中產生的晶體破壞人體細胞。而在降溫過程,展戴著ECMO,躺進了一個金屬制的、矩形的儀器中,蓋上蓋子,將體內外溫度從0攝氏度持續降至零下190攝氏度。
此后,完成冷卻的展被包裹在簡易的金屬容器中,吊掛起,以頭朝下的姿勢,放入充滿液氮的不銹鋼罐中。罐中的液氮混合著液體和氣體的形式,頭朝下是因為液體的溫度更加穩定,有利于優先保護大腦。
實驗室的天花板差不多和液氮罐齊高,為了完成吊掛放置,液氮罐被推到樓梯旁,借用高低落差來完成。放置完畢后,6個人徒手將4噸多重的液氮罐推到靠墻處。
不出意外的話,展就在此漫長等待,未來真有技術發達的一天,將她喚醒,恢復她的記憶,治愈奪走她生命的癌癥。每周,液氮管道都會為液氮罐補充液氮。隔個二三十年,她會接受損傷評估。
李慶平說,他們當展是在睡覺,“在零下190攝氏度,所有新陳代謝都停止了,相當于在睡覺。”
萬一發生地震,她還能“安睡”嗎?“你覺得不可抗力是人能掌握的嗎?”李慶平說:“發生地震了,砸到這個罐上,也不會把罐砸壞。”雖然6個人的力氣就可以讓液氮罐晃動,移動它的位置。
(二)
按照李慶平的說法,展文蓮成為“第一位”,是有緣分的。之前有20多位有意向進行冷凍,卻因為各種原因,沒有成功。有的甚至已經一切就緒,在臨門一腳時被直系家屬反悔,不得不取消計劃。
“家屬意見不統一啊,還有的是在最后時刻才做出決定,有的很離譜,去世一個月了,還想冷凍。”李慶平說。
客觀上的條件無形中幫助銀豐成為國內人體冷凍圈子里為數不多的選擇。李慶平透露說,2015年杜虹委托美國阿爾科進行頭顱冷凍,阿爾科的醫生是在中國取走杜虹的頭顱,返美保存的。但自那之后,這條路徑就不通了,國內有人聯系阿爾科想冷凍,但遺體無法通過航空運往國外。阿爾科于是為客戶推薦了扎根在山東濟南的銀豐。
在銀豐對外的描述中,他們多次強調,自己是科研機構,而不是營利公司。他們更愿意以銀豐生命科學研究院來稱呼此次生命延續研究計劃的主體。2015年,銀豐生物工程集團有限公司出資成立銀豐生命科學研究院,也就是在那時,李慶平說,他們已經確定了手術方案和儀器設備,開始等待“第一位”的出現。
在此之前,有公開資料可尋的,至少可以追溯到2013年,銀豐開始接觸人體冷凍。那年10月,俄羅斯人體冷凍機構KrioRus首席執行官訪問銀豐。次年4月,銀豐生物工程集團董事長、山東大學齊魯醫院副院長等一行便赴俄羅斯,與KrioRus簽訂戰略合作協議。2015年,銀豐同樣也向美國兩家人體冷凍機構:Cryonics Institute(CI)和阿爾科(Alcor)取經、建立合作關系。
KrioRus、CI、阿爾科一直被認為是全球唯三的人體冷凍機構。在銀豐自身看來,他們在技術上并不落后于曾經取過經的三家國外機構,甚至要更勝一籌。李慶平可以羅列很多原創之處:銀豐是用微創的頸動脈、股動脈進行血液置換,而阿爾科是開胸;可以持續降溫的程序降溫儀是自主研發的,其他三家所沒有的;使用ECMO這個臨床上常見的設備,也是其他機構的手術方案沒有設計到的。
銀豐不愿意將雇人拍攝的紀錄片傳播到網絡上,理由是擔心技術參數泄露給同行競爭者。“我們冷凍保護液的配方、技術參數是不能給你們的。這是我們機密的文件。”
事實上,比起與阿爾科等同行既競爭又合作的關系,山東大學齊魯醫院更是銀豐得以最終完成人體全身冷凍的關鍵所在。
人體冷凍在中國現有法律框架中尚無例可循,銀豐轉而通過遺體捐獻,用于科學研究的形式來適當避開法律風險。但銀豐沒有接受遺體捐獻的資格,只能通過中間橋梁——山東大學齊魯醫院來走通這條路。齊魯醫院作為衛生部直屬的三甲醫院,是當地最好的醫院,具備遺體捐獻接受資格。
另一方面,齊魯醫院是此次人體冷凍得以實施的技術后盾。除了自去年已經從阿爾科跳槽到銀豐的美國專家阿倫?德雷克(Aaron Drake),其余的實際操刀者都是來自齊魯醫院的醫生,其中齊魯醫院心臟外科主任孫文宇是銀豐列出的重要專家團隊成員。
不僅如此,展文蓮與其丈夫桂軍民知道銀豐有人體冷凍的計劃,也正是在齊魯醫院。今年3月,因為病情過重,展文蓮住進了開診不到半年的齊魯醫院舒適醫療(臨終關懷)病房。病房主任類維富本人是人體冷凍的支持者,在和桂軍民的交談中提起了這一項目,最終促成了2個多月后的全國首例人體全身冷凍。
銀豐生命科學研究院實驗室所列的專家團隊名單。其中,據工作人員說,經濟學家溫元凱是人體冷凍的忠實支持者,每次在外講座都義務宣傳人體冷凍。 澎湃新聞記者 王盈穎 圖
(三)
錢,人體冷凍無法繞過去的字眼。
包括銀豐在內,全球的人體冷凍機構都把自己定位成非營利機構。按照曾在阿爾科工作近10年的阿倫?德雷克的說法,誰能指責一個非營利的機構從事人體冷凍呢?盡管人體冷凍本身充滿爭議。
非營利不代表不收取任何的費用。“你將一輛車放在停車場里,放100年也需要很多錢。”德雷克說。就規模最大的阿爾科而言,一次全身冷凍的費用是20萬美元,僅保存頭顱的價格是8萬美元左右。俄羅斯的KrioRus則最為便宜,全身冷凍的費用是2.8萬美元,保存頭顱的是1萬美元。
銀豐沒有向展文蓮的家庭收取費用,由銀豐生命科學公益基金會資助。取而代之的是,丈夫桂軍民為銀豐生命科學公益基金會捐了一筆款。桂軍民和銀豐都不愿意公開這筆捐款的數額,桂軍民是濟南一所體校的老師,展文蓮病倒前是一位銀行職工。
捐錢而非付費的形式,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為了躲避法律的風險。展文蓮是以遺體捐獻的形式,從齊魯醫院到了銀豐生命科學研究院。山東省遺體捐獻條例明確規定,捐獻的遺體應當用于醫學教育、科研和臨床。
銀豐生命科學公益基金會很年輕,其官網公開的山東省民政廳授予的登記證書顯示,基金會法人的有效期限是2016年12月至2021年10月。基金會的注冊資金為600萬元,來源于山東銀豐生命科學研究院。基金會的另一個資金來源,是來自個人和機構的捐款。
山東銀豐生命科學研究院也設有會員制度,分普通會員、認證會員、志愿者會員。普通會員只需要官網注冊即可(目前官網尚不支持注冊),可獲取研究院提供的有限研究信息,而認證會員需要得到認證,可能需要交付一筆每年幾百塊的會費(銀豐尚未完成相關明細的制定),能獲得比普通會員更多的相關資料。至于志愿者會員,則是那些明確表示愿意進行人體冷凍的。
人體冷凍一般被認為是富人一場對未來的押注。但李慶平并不同意,他說,對于向基金會捐款的人,銀豐不會設置最低門檻。
“你捐5塊、10塊都可以,不是說非得捐100萬、200萬。”他說。
“但你們只有10多位會員捐款,捐5塊、10塊太少了。”澎湃新聞記者問。
“目前是10多位,因為我們沒有公開宣傳過。今后會有宣傳。”李慶平答。
(四)
對于銀豐,它面臨一個繞不過去的提問:為什么一個房地產公司來做人體冷凍?
成立于1999年的山東銀豐投資集團有限公司劃分為三大業務板塊:地產、金融和生物。2011年,銀豐生物工程集團成立,注冊資本1億元。2015年,銀豐生物工程集團成立銀豐生命科學研究院,啟動生命延續研究計劃。
銀豐并不同意外界對它僅是一個房地產公司的理解,也不認同銀豐在低溫醫學領域是一個突兀的初來乍到者的看法。
不管是李慶平還是銀豐生命科學研究院副院長賈春生,或者是銀豐生命科學研究院的宣傳櫥窗里,反復被提及的是,銀豐從事低溫醫學研究可追溯到1993年,那時,現銀豐生命科學研究院首席科學家沈柏均成立齊魯醫院低溫研究醫學實驗室。
作為出名的兒科醫生,沈柏均涉足低溫醫學本是為了研究臍帶血的保存。但1993年,作為銀豐生物工程集團總公司的銀豐投資集團尚未注冊成立。
此外,銀豐用來證明自己在低溫醫學領域耕耘已久的內容還包括,他們在手指、卵巢、角膜、瓣膜、自體皮膚的冷凍移植上掌握相關技術。
而決定從組織器官層面,躍進至大尺度的全人體冷凍,銀豐默認的是,他們希望通過人體冷凍這個富有話題性的項目,來獲得社會的關注,吸引資本對低溫醫學領域的投入。
至于外界討論得沸沸揚揚的,人體冷凍的可行性,對銀豐生命科學研究院的副院長賈春生來說,“現在不是討論能否復蘇的問題”。他參與了銀豐人體冷凍項目的籌備過程,在他看來,實現人體冷凍是一個“夢想”。
為何不耐心等到有復蘇技術的保障時再啟動?如今就開始冷凍人體,會不會為時尚早?“不早,”賈春生說,“有人問,能不能復蘇?復蘇的時間是多少?如果大家都不做,100年都不會有什么變化。”
“如果我們現在能把一條狗、一只老鼠,能夠把它們冷凍復活了,保持它們的記性。那這意味著什么?意味著所有人生的目標都是冷凍自己。全世界可能沒有比這業務更大的了吧。”賈春生回答人體冷凍項目是否會商業化的問題時說,如果人體冷凍能完成復蘇,是肯定會商業化的。
賈春生和李慶平都會將人體冷凍技術和現代科技做類比。
“在50年前,你想到過你能拿著手機和家人視頻聊天嗎?100年前,中國人會想到可以登上月球嗎?”賈春生對人體冷凍技術的發展保持樂觀。
而李慶平舉的例子是:“秦始皇統一六國,請問他坐過動車、飛機嗎?他的職位高不高?10年前,你有智能手機嗎?你會想象過自己的手機可以購物、打車嗎?但現在實現了。”
(澎湃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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