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青書單
2018-07-26 07:24:07
今年是高考恢復40周年,也是浙江大學數學學院教授蔡天新上大學40周年。不久前,他還應邀參加了央視為紀念科學的春天暨高考恢復40周年制作的“朗讀者”專輯。本文回憶了他在山東大學“少年班”的師生之誼。
少年大學生與劍橋使徒社 撰文 | 蔡天新(浙江大學數學學院教授)
我希望不久將來,在中國的一流大學里會出現類似劍橋使徒社或維也納小組那樣的社團。
——題記
1979年春節過后,我返回山東大學,接到輔導員通知,系里決定在七八級同學中間成立“小班”。
后來我才知道,成立“小班”是新上任的系主任潘承洞教授的主意。確切地說,是從全年級選拔出成績優秀、年齡較小的十七位同學,組成課外興趣小組,由一對夫妻老師樓世拓和姚琦講授分析技巧和初等數論。
潘承洞教授
“小班”里頭多數是數學專業的同學,他們中不少是上一年山東省中學數學競賽的優勝者,沒有參加高考,直接被山大錄取。
兩位老師的講課風格很特別,帶有神秘色彩,一下子讓我們接觸到數學史上的大問題和大猜想,從而使我們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正是在那一年,英國山城德勒姆召開了一次國際解析數論會議,那是改革開放后中國數論學家在國際舞臺上的首次亮相,代表中國參加的有四位數學家:華羅庚、王元、潘承洞和樓世拓(陳景潤因簽證未妥沒出席),前三位是赫赫有名的數論專家,而樓老師那時還只是一名講師。
因為年齡?。ㄗ钚〉氖龤q),“小班”也被人稱作山大的“少年班”。我們自控班也有四位同學入選,除了我,還有郭雷、楊申和姜冶,他們和我不在同一個寢室。郭雷和楊申比我大一歲半,而姜冶比我小三個月?;叵肫饋?,進入“小班”倒不一定學到多少本領,更多的是一種精神鼓勵。
郭雷是淄博人,后來到中科院深造,師從數學家陳建功先生的兒子陳翰馥教授,他25歲獲得國家自然科學獎,40歲不到當選中國科學院院士。
我對楊申的記憶有些模糊了,但曾細心地在一個筆記本上粘貼保存了他清秀的字跡。楊申是郭雷的室友,這使得他們小組成為學習最棒的小組。楊申的雙親是山東醫學院的老師,這所學校的校址是原來齊魯大學的,在2000年被并入山東大學,成為山大趵突泉校區。楊申后來和我一樣,考上本校的研究生,卻不幸患上白血病,畢業那年秋天便離開了我們。
姜冶出生在西安,從銅川考入山大,他俏皮任性,嘴巴萌萌噠。有一次,系里文藝演出,七九計算數學班女生小合唱《我們的明天比蜜甜》,姜冶為其中最漂亮的一位(也兼報幕員)起了外號“比蜜甜”。這個外號一直被他們背地里叫了三十多年(在不知她本名和去向的情況下),才人肉搜索在美國硅谷找到她。
畢業時姜冶考取重慶大學的研究生,之后他任教于大連理工學院(現大連理工大學),再后來留學加拿大安大略省的果爾夫大學,取得博士學位后去了美國的摩根-斯坦利銀行,現在紐約一家保險公司任職。我和姜冶曾在大連和布法羅兩度相逢,他驅車帶我游覽了尼亞加拉瀑布和多倫多。
而在“小班”里,最活躍的是數學班同學,特別是王煒。他雖比我大一個多月,卻如同一個小精靈,有一張永遠長不大的臉。王煒來自德州武城縣前王莊村。他天資聰穎,記憶和邏輯推理能力極強,當老師介紹一個新問題時,每每把目光對準他,似乎擔心其中有錯,即便潘師也時常流露出征詢的目光??伤n后不怎么用功,喜歡下棋、打橋牌。
1980年,本文作者與樓世拓老師(中)、王煒(左)在山東省圖書館
另外兩個學習出色的同學是楊宇弟和杜一宏。宇弟是本校子弟,可謂是英俊少年,還喜歡玩薩克斯管;一宏來自舜帝的故鄉諸城,質樸勤奮,大三以后成為我的室友和好友。
說到新室友,有兩位非常活躍,岳軍和于青林,他們經常去參加周末舞會,而對我來說,舞會的記憶從讀研時才開始。
多年以后,我見到數學班班長、已是大校正師級干部的馮天慶,他說起“小班”里還出了一位將軍姜東平,與我同齡。他倆畢業后入伍進了總參,分別從事計算機和密碼工作。
樓老師曾是上海市中學數學競賽亞軍,他和姚老師都是復旦大學的高材生,1962年畢業時,樓老師考研總分名列全系第一,卻因為家庭成分不好等原因未被錄取。再加上他個性比較要強,后來吃盡了苦頭。
1978年調入山大前,兩位老師在濟南縫紉機廠當工人,業余時間喜歡鉆研黎曼猜想等數論難題。當時為了能夠接近潘老師,不愛橋牌的樓師專門苦練了一番,等有機會與潘師對局時,便在牌桌上和盤托出,發表他對黎曼猜想零點密度估計問題的見解。
潘師愛才心切,當即表示要把兩位老師調進山大。不料工廠頭頭得知后不肯放人,說既然會算數目那就在廠里做會計吧,最后還是潘師通過省里關系才搞定。
1979年在英國出席解析數論會議,左起:華羅庚、潘承洞、樓世拓
進入“小班”一個學期以后,根據平時的課堂表現、考試成績以及個人興趣,樓姚老師從我們中間又挑選了四位同學,進行數論專門化的訓練,可謂是“小小班”。除我以外,還有王煒、楊宇弟和杜一宏,他們都沒有參加高考,而是山東各市數學競賽的優勝者。
那以后有點像討論班,老師布置任務,大家分頭去查閱文獻,然后每周一次聚在一起輪流報告、研討問題。可是到頭來,還是失去了兩位成員。
宇弟和一宏后來覺得自己的興趣不在數論,而分別選擇了實變函數和泛函分析方向,他們各自考取了中國科學院數學所龍瑞麟研究員和本系郭大鈞教授的研究生,之后又先后出國留學了。多年以后我在美國和澳洲見到他們,沒想到宇弟已改行做計算機,而一宏依然堅守純數學,還曾邀請我到他任教的新英格蘭大學講學。
王煒和我一直研習數論,成了潘師的研究生,跟著他讀完了碩士和博士(那時沒有碩博連讀)。畢業后王煒留校任教,很快被破格晉升教授。他關于算術級數上最小素數的上界估計研究的一度領先世界,那是由潘師首先開創的領域,可以說是潘師在哥德巴赫猜想研究之外最重要的工作之一。
相比之下,科大少年班的寧鉑和謝彥波同學遠未取得王煒那樣的成就。和小謝一樣鎩羽而歸的還有干政,他倆有著驚人的相似,都在普林斯頓,都學理論物理,都與導師關系緊張?!叭穗H關系和心理健康這一課,整個班級的孩子都落下了?!睅н^他們的一位老師說,而一些少年班同學也承認,他們至今仍欠缺這方面的能力。“這是沒辦法的事情,一旦過了那個年齡,這一課就永遠補不上了?!?/p>
我個人覺得,純粹由少年組成的團體容易出問題,而如果不同年齡的人在一起就可以取長補短。這方面北大和復旦等學校有著較為成功的例子(恐怕科大正常招收的班級也是),復旦數學系七七級和七八級出了一批人才,無論數學、統計學、金融學甚或政治學領域都有拔尖的。而北大數學系雖沒有招收七七級,七八級也是人才濟濟,包括大器晚成的張益唐。
誠然,每所大學都有許多學生社團,它們大多按專業和興趣愛好來劃分和吸收成員,其中不乏只為了交往并無興趣的參加者。我希望不久將來,在中國的一流大學里會出現類似劍橋使徒社(Cambridge Apostles)或維也納小組(哥德爾是其成員)那樣的社團。使徒社創辦于1820年,由最優秀的本科生、研究生或教員組成。成員限制十二名,因為耶穌的門徒也是十二名。
將近兩百年來,劍橋使徒社每周六晚上聚會,每次會有一位成員就某個話題發表演講,然后大家一起研討。會議的食物固定為沙丁魚和烤面包,還有咖啡。有一本皮革日記,用手寫記錄下了使徒社每周討論的內容。據說使徒們在不同的學院聚餐,年度晚宴則在倫敦秘密舉行。
令人向往的是,使徒社里有各式各樣的人才。例如,數學家哈代、物理學家麥克斯韋、生理學家霍金奇,詩人丁尼生、作家福斯特和伍爾夫、經濟學家凱恩斯、間諜菲爾比。還有多才多藝的哲學家,如羅素、懷特海、摩爾、維特根斯坦、拉姆齊。使徒社成員之間還保持深厚的友情,一位哲學家在回憶錄中描述道,“和使徒社成員間的友情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
(本文選自《我的大學》)
這是一部以隨筆的形式寫成的大學回憶錄。作者作為78級大學生的一員,在山東大學完成了本科、碩士、博士階段的學習,度過了人生中寶貴的青春年華,走上了數學研究和文學創作之路。
(壹點號 青書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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