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煙臺晚報
2023-03-20 08:52:03
原標題:晚清數千鐵匠,緣何移聚煙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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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晚清數千鐵匠,緣何移聚煙臺?
來源:煙臺晚報
宋世民
一百多年前,煙臺打鐵業從釘掛牲畜的蹄鐵興起。在煙臺港開放后,鐵匠們的業務范圍逐漸擴大,由鍛打蹄鐵擴大到鍛造農具、豆餅模子等物件。打鐵業需求大增,導致外來鐵匠數量急劇增加,從業人員從1882年的約500人增加到1891年的約5000人,十年間擴大了十倍。據東海關統計,1891年煙臺城市人口總數約32500人,那么打鐵業人口約占總人口的六分之一。
這么短的時間,為何會有數千鐵匠移聚煙臺?
煙臺港開放后,打鐵業成熱門行當
查閱史料發現,依芝罘灣地理特征自然構成的煙臺港,雖然周圍沿岸灘平水淺,但其縱深陸地卻是丘陵地帶,進出通道坎坷曲折,有些地段“山路險僻至不能通騎”。囿于通往腹地陸路交通不便,港口物資在陸路集疏便只能靠牲畜和人力運輸了。
清同治五年(1866年),登萊青道道臺、東海關監督潘霨為改善港口腹地的交通條件,下令整修煙臺至黃縣的道路,即所謂煙黃大道,修好后使較多的輕便商品可通過此路運往內地。然而,這條大道畢竟是在山間小路的基礎上改建而成的,投入使用后又長期沒有得到維護,煙臺港的貨物疏運并沒能從根本上得到太大改善。
當年的目擊者曾留下不少記錄,從不同角度,陳述了那個年代煙臺陸路運輸的艱難狀況——
“轉運的交通工具僅是騾子、驢和馬以及笨重的車。他們吃力而且很慢地沿著所謂的公路行走,時常出入于被雨水沖垮的道路上。這些路面已被雨水沖得沒有東西了,只剩下巖石塊和凹凸不平的表面,甚至對腳步穩的騾馬來說都是很難通過的。在缺乏道路和河流的情況下,主要依靠這種慢而花費多的轉運。”
當時幾乎所有進出煙臺的貨物都是由馱畜運載的,每天有成千匹騾馬進出煙臺。開埠數十年后,這種運輸方式仍未改變。能夠行駛大車的,只有通往濟南府的一條大路。大車的用量很少,僅限于煙臺附近,要想通過城鎮外面的陡峭山嶺以及在城鎮里的街道通行,都是非常困難的。
史料記述:“在夏季和冬季,當其它運輸工具不能使用時,在丘陵地帶,馱畜就引人注目了。馱畜每天普遍走100里地,各自馱200~300斤的貨物。這一運輸方式的主要問題是裝貨時必須小心,兩邊重量必須相等,途中休息時必須卸下來,不然很可能被打翻……”
據東海關統計,每天有數以千計參與路運的人進出煙臺,而往返于路途之中的人數大大超過這個數字。每天進出煙臺的牲畜數量,約有三千匹。
從煙臺港開放之初至19世紀末,還有一種通過水路運輸疏散進口貨物的方式。清同治年間,“進口到本地的大部分商品由平底中國帆船運往大清河,在離該河口不遠的地方換載,即換到吃水淺的當地船上,運往內地的許多市場,其中最重要的有濟南府、東昌府、兗州府、曹州府、東平府,甚至運往直隸的大名府”。煙黃大道修整完畢之后,一些輕便的商品通過陸路運往內地,而價值較小且笨重的貨物則由船只上溯大清河。自清光緒十三年(1887年)小清河疏浚之后,“內海商輪、民船運載客貨,每由煙臺出海經過蓬萊縣之天橋口,黃縣之龍口,掖縣之虎頭崖,抵羊角溝,換乘小船,取道該河上駛,經過坌河石村,直抵濟南省城東關之黃臺橋”。
由于水路運輸價格稍低,而且運輸速度較快,因此不少貨物常常不走陸路而走水路,經大清河、小清河、濰河等幾條入海河流進入內陸。當時,大約有2500艘帆船往來于煙臺港與山東沿海各小港之間為煙臺港集疏貨物。
為這樣一支水陸并驅、人員眾多,所用器具種類繁雜、數量巨大的運輸隊伍,長年進行損耗補充、維修保養,絕非單一行業少數工匠能夠承擔。在各類消耗材料中,鐵件數量所需最多,需要鍛鑄的蹄鐵、車架鐵件、船釘、扒鋦、鐵錨等,都離不開大量工匠持續生產和裝配。
開埠前,煙臺域內已有鐵工、木工和筐簍編制業,為往來船只生產釘子、扒鋦、鐵錨和魚筐等,后逐步發展到生產小農具及木工工具。當時煙臺人口稀少,1860年尚被稱為“海隅僻處”,處于自然經濟狀態,這種使用簡單工具操作的家庭手工業,依舊從屬于農業。
當時,煙臺這處自然港灣,不僅是海上運輸線站點,更是河海聯運與水陸聯運的樞紐,以原來極其薄弱的生產能力,難以應對開埠后大規模運輸業的后勤需求。于是,山東域內的鄉村鐵匠,為獲取這份一年四季有活干、能養家糊口的職業,肩挑車載簡陋的生產工具,絡繹不絕奔赴港口附近擇地落腳,使煙臺從事打鐵業群體短期內迅速擴大,成為少數能夠吸納大量勞力的熱門工種。
各地鐵匠移聚煙臺“抱團”謀生路
數以千計的牲畜長年奔走在坎坷山路,蹄上鐵掌磨損很快,承擔打掛蹄鐵的工匠須臾不得缺失。這項平時并不被特別關注的工作,將大批原在農村半工半農的各類鐵匠,吸引到市鎮專事鍛制蹄鐵生意。一時間,煙臺街頭巷尾隨處可見鐵匠棚及為牲畜更換蹄鐵用的原木門架。
早期的蹄鐵多由為牲口釘掛蹄鐵的工匠自己打造。蹄鐵看似不起眼,形狀也不盡相同,成品分大、中、小三個規格。馬和騾的蹄鐵一邊都是三個釘孔。驢掌少一些,兩個釘孔。牛是兩半掌,所以蹄鐵不能U形,而是要釘掛兩塊鐵。蹄鐵的厚度約1厘米,釘子是楔形專用釘,釘尖是扁的,長約3厘米。
這些在釘掛蹄鐵時還需隨時修整的小鍛件以往消耗不多,由釘掛蹄鐵工匠自制比較方便,后來用量劇增,自家難以承擔,便逐漸改由烘爐鐵匠專業批量生產。
別看單只蹄鐵用料不多,要滿足數千匹馱畜的損耗,原材料需求數量也不小。廢舊鐵是打鐵業的主要原料,山東原有鐵業主要依靠山西供鐵。自1873年后,鐵匠們在實踐中發現洋鐵質量較高而且韌性也比較好,寧肯購買70銅錢一斤的洋鐵,也不愿節省20銅錢去買省內及山西生產的土鐵。到19世紀70年代末,煙臺港廢舊鐵每年進口已近3萬擔。在1879年東海關檔案中留下這樣的記錄:“據說為了獲得這種廢舊鐵,英國的舊鐵店都被搜掘一空,并且預定了來年的貨。這些舊鐵均按需要加工,其中許多是用來制造本地馱畜的蹄鐵。”
這一時期,煙臺的鐵匠和蹄鐵匠主要來自萊州。1862年,登萊青道由萊州移駐煙臺,原本在衙門駐地謀生的蹄鐵匠們,借海口開放之勢,不失時機隨貨運馱幫同步遷移,使打鐵業中心逐漸由萊州轉向了煙臺,成為相繼移聚煙臺的鐵匠群體先驅。后來,隨著造船業及營運船隊的發展,制作木船的工具,如斧頭、刨錛、鑿鏟以及日常生活中的鐵制用具大量增加,煙臺附近各縣擅長不同技藝的打鐵匠人,也陸續來煙臺攬活謀生。
當時域內從事其他行業的人口也不斷增加,使打鐵工匠占市區人口比例逐步縮小,但是,這一群體隨著海港運輸及城鎮發展的需求,從業人口總數仍然與日俱增,屬煙臺域內人口增長的主要成分。
這些來自不同地區的鐵匠,以縣域或相鄰地區為單位自發組合,逐步散居在市區許多街巷。被稱為“萊州幫”的烘爐鐵匠,大多在毗鄰太平灣的大關前街附近落戶。以威海、榮成人為主的烘爐鐵匠,多聚集在西南河口兩岸開店立戶,專事船具、鐵錨生產,時人稱其為“威榮幫”。專門打制刃具、菜刀、魚刀、鍘刀、紙刀的“章丘幫”鐵匠,多居住在南洪街、四道灣一帶。專門打鎖鏈、鐵锨、火鏟、勺子、剁銼等小鐵件的“濰縣幫”,多居住在毓璜頂下的百業市場附近。專門生產家用剪子、鐵剪子、理發剪子等各種剪刀的“臨沂幫”,則密居于大海陽宴芳街周圍,故其街得名“打剪子胡同”,與同期形成的“勺子胡同”“鐵爐巷”等街名一起,見證了當年打鐵行業的興旺景象。
有史料記述,在夜間,當這些勤勞的手工業者干活時,爐火將烘爐附近的夜色照得通紅。真個是“爐火照天地”,一簇一團,隨處可聞錘子擊打在鐵砧上的叮當響聲。正是這些背井離鄉的外地鐵匠,日夜艱辛勞作,以傳承千百年的鍛造方式,構成當時城鎮初級物流系統的重要環節,為港口貨物集疏運輸提供了后勤支持,也為后期煙臺手工業乃至輕工業發展奠定了基礎。
最苦是鐵匠,出路在哪里?
烘爐均無廠房,多是露天作業,在煙臺開埠后的幾十年里一度星羅棋布,僅西南河口附近、毓璜頂、東馬路、二道街一帶就有130余家。
鐵匠們多是四五人組合,師傅掌鉗,徒弟打錘。這種看似沉重又簡單的行當也有其傳統規則,雖因區域有別,但大體相似。如鐵錘擊打就分頭錘、二錘、三錘,有時三錘由雜工兼顧。掌鉗師傅的小錘呈扁形,鐵合金制作,敲起來特別響,俗稱響錘。這響錘就是指揮棒,點哪兒大錘就砸向哪兒,要打得準、力度大、有節奏,“當咚咚、當咚咚”持續不斷。若響錘不敲鐵塊,而是快速敲鐵砧,這是快打信號,掄大錘的徒弟就要加快擊打速度。當響錘敲在鐵砧耳子上發出“嘟嚕嚕”的聲音時,這是停止敲打的信號,大錘即停。
這些一年四季披星戴月辛勤操勞的鐵匠們,生產環境及生活條件是極差的。徒工們白天汗流浹背地掄大錘,一錘下去火星四濺,落到衣服上就是個洞,落到身上結個疤。夜晚就睡在滿是鐵屑、煤渣的烘爐旁。
有女不嫁打鐵郎,成年累月守空房;
正月初三去出工,出門帶的狗干糧;
臨走難湊盤腳錢,跪了二叔求大娘。
外出一年無音信,愁的青絲掛寒霜;
離家兩載不捎錢,家中老小炊斷糧;
出走三年無蹤影,多半尸骨埋他鄉。
夢里相約見一面,醒來淚水灑土炕;
又恨又氣鐵匠漢,活該你去見閻王。
當時鄉間流傳的這首歌謠,是這個群體生活和社會地位的真實寫照。
進城從業的徒工處境就更艱難了,辛苦一年,有的過年竟吃不上一頓餃子。煙臺德豐爐的窮兄弟曾留下這樣一首歌謠:
鐵錘叮當響,晝夜辛苦忙;
煙熏又火燎,爐前汗如漿。
累斷脊梁骨,難養爹和娘;
三百六十行,最苦是鐵匠。
在白、黑、紅三類鐵匠中,更苦的是那些以打制水桶、水壺、煙筒、撮子、籠屜、水舀子為主的鐵匠鋪徒工。這些小學徒多是家庭生活拮據,為家里少個吃飯的出門學徒,平日挨打挨罵也得忍受。
1946年5月25日,煙臺第一次解放后創刊的《煙臺日報》,曾在頭版刊發過一條題為《大關街鐵匠學徒改善了待遇》的消息,文中有徒工孫小喜對敵偽時期生活狀況的一段哭訴:“咱房無間,地無垅,父親拉的饑荒無法還,讓財主撞進井里灌死了。我11歲到鐵匠鋪學徒,每天雞叫起來干活,直到天黑,晚上還得干零活。凈吃些花生餅、豆餅及橡子面……”
新中國成立后,這個身處社會底層、飽受困苦的鐵匠群體,終于獲得了勞動者應有的社會地位。經過合作聯組、公私合營的社會主義改造,單干戶逐步歸集到大集體,到1960年前后,域內烘爐鐵匠集中到煙臺木瓦農具社、煙臺刃具社和煙臺剪刀社這三個手工業管理局的大集體企業中。
從那時起,那些自古以來便以手工體力勞動為主的烘爐鐵匠們,陸陸續續放下手中沉重的大錘,生產方式一步步走上機械化操作,成為煙臺輕工業發展的重要基礎力量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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