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課間10分鐘”背后的“圈養”與“突圍”

來源：海報新聞

原標題：“課間10分鐘”背后的“圈養”與“突圍”

來源：海報新聞

海報新聞首席記者 陳洋洋 記者 畢勝 濟南報道

“喜歡行走和到處跑動是兒童的天性。”遺憾的是，這種天性有時候卻被束縛。近日，中小學“課間靜悄悄”“課間圈養”“消失的10分鐘”等話題登上熱搜，引發輿論關注。

在全國一些地方，有許多學校，孩子們的課間10分鐘被迫“消失”。課間，一些孩子們喝水、上廁所才被允許離開教室。有老師發布視頻吐槽“課間圈養”現象越發嚴重。

課間10分鐘背后為何出現“圈養”現象？這背后如何破局，又有哪些人在努力“突圍”？

100天“出籠”失敗

“媽媽，我今天太開心了！我們課間終于能去操場玩了！”11月的最后一天，濟南一年級小學生小悅高興地告訴媽媽。

這距離他正式成為一名小學生已經過去了近100天。在這近100天中，課間10分鐘能自由地去操場上玩兒，是極少出現的情況。

“課間一般是老師帶我們排隊上廁所，再排隊帶回教室。”小悅說，老師給小朋友們的回答是，“一年級太小了，必須由老師帶領集體行動，等大一點，課間就可以自由玩了。”但是小悅發現，操場上也很少看到其他年級的哥哥姐姐在玩耍。

這一天，老師帶大家上完廁所后，集體來到操場撒歡，小悅和同學們在操場上奔跑、玩游戲、撿樹葉，玩得不亦樂乎。

“媽媽，要是每次課間10分鐘都能出去玩就好了。”遺憾的是，這快樂時光僅持續了一個課間。第二天，小悅的課間10分鐘又回到了原來的狀態，孩子們只能在排隊上廁所的隊伍附近玩，不能在操場上追逐打鬧。一些孩子的課間社交無奈地變成了“廁所社交”。

小悅學校的情況并非個例。

“我們家孩子課間10分鐘一般在教室待著，老師不鼓勵孩子出去玩，孩子不敢自作主張出去玩，除了去廁所，就留在教室和同學聊會兒天。”濟南的三年級家長趙女士無奈地說。

“我們小時候都是下課10分鐘隨意活動，在操場上瘋玩夠了再回教室，現在的孩子要按照老師的指令，安安靜靜地跟著隊伍上廁所，然后回教室準備上課，太拘束了。”家長周玲說。

“確實有的學校和班級會要求或暗示學生，除了上廁所，盡量少出教室、不串樓層，盡量不往教學樓外跑。”濟南一位小學老師向記者透露，這不是個例，也不是什么秘密。

不能出教室、不能下樓、不往操場跑……漸漸地，許多學校里，孩子們自由的課間10分鐘“消失”了。許多家長說，孩子像是被“圈養”起來了。

在全國，這樣的事并不鮮見。山西一位老師發文吐槽“課間圈養”現象越發嚴重，引起了眾多關注。這位老師表示，七成學生課間不出教室，即使是20分鐘的大課間，校園里也空空蕩蕩。這一話題引發眾多學生和家長的共鳴。

令大家印象深刻的是，一項對1908名中小學生家長的調查顯示，有75.2%的受訪家長稱，身邊中小學“安靜的課間10分鐘”現象普遍，且在小學最為突出。

事實上，“課間圈養”現象已經出現許久。據媒體報道，不少小學都在推行所謂“文明休息”，即課間十分鐘只準喝水、上廁所，不準在樓道停留，不許到操場玩耍。如此種種傳遞出的信號大致是，“別出教室”“別亂溜達”。課間“圈養”孩子成了部分學校的常態。

“教室里學生這么多，課桌之間狹窄，有一次開家長會，家長坐了半個多小時就腰酸背痛了，何況孩子一坐就是一天？”小學四年級家長任女士說。

“孩子十幾年學習生涯，內容不應該僅僅是課堂學習，課間10分鐘也是重要的一部分，希望孩子們能常常自由地奔跑、跳繩、踢球，一派朝氣蓬勃，生龍活虎地玩，這才是身心健康的小孩子們該有的樣子。”任女士感慨道。

誰在“圈養”孩子？

“把孩子們困在教室肯定是不對的，但說真的，老師壓力也很大。”濟南一位老師向記者透露，課間10分鐘的消失，跟安全問題有很大關系。

“我們學校有1000多個孩子，每一個孩子都是家長心頭的寶貝，課間大批孩子涌向操場飛奔玩鬧，一旦磕著碰著了，如何跟家長交代？”濟南一位老師告訴記者，自己印象中就有過孩子玩耍不小心受傷，家長找老師哭鬧的例子。

事實上，為了避免安全問題，有的學校專門在課間配備安全老師巡邏，有的學校則每個班課間10分鐘都有老師值班，有個別老師還會批評跑出教室玩的學生，有了老師們的“視察”，孩子們課間“安靜”了不少。

“我們童年時很多校舍是平房，一下課，教室外就是寬敞的校園和操場，可以盡情地玩兒。”一位班主任感慨，如今，時代進步了，很多學校是樓房，高樓層的孩子們要從樓上跑下去玩幾分鐘，來回很費時間也比較麻煩。

“假設六個年級一千多名學生，課間鈴一響，一下子大量孩子跑著涌向樓梯，是很危險的。如果分批下樓的話，又很費時間，恐怕有的高樓層班級還沒走到樓下，就又到上課時間了。”濟南老師宋輝說，“近日，外省一所學校發生的踩踏事件，讓老師們心有余悸。事情發生后，咱們這邊一些學校也馬上組織了下樓安全演練。”

課間十分鐘逐漸“消失”，原因之一是“怕”——老師怕出事、學校怕找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沒有事，把孩子“禁閉”在教室里最省事。

“圈養”根源何在？中國教育科學研究院研究員儲朝暉在接受媒體時表示，中小學生課間10分鐘消失的原因有多種，比如學校過大、校舍設計不科學、未給每個班學生預留就近活動的空間等，但主要原因是對學生安全管理設置不合理。

儲朝暉表示，由于學生在校發生安全事故的責任、管理權與處罰權的邊界不明晰，在不少情況下，一線教師的管理權不足以承擔其所需要負擔的責任，責權不一致，除了嚴管別無他法，于是，就出現了這樣的狀況。

對于這種情況，有的家長表示理解，有的家長則認為是學校一刀切的“懶政”。

記者注意到，教育部2021年5月通過的《未成年人學校保護規定》明確要求，“學校不得設置侵犯學生人身自由的管理措施，不得對學生在課間及其他非教學時間的正當交流、游戲和出教室活動等言行自由，設置不必要的約束”。但近年來，一些學校的“課間圈養”問題卻相當普遍。

正如媒體評論指出，為了避免出現問題被教育部門追責、被家長索賠，一些學校索性對學生采用了課間“圈養”模式。這多少是一種無奈的選擇，也是一種“懶惰”的管理。

記者調查發現，在一些學校管理者眼中，孩子們留在教室，除了安全穩妥、管理省力，還能多出來一些“學習”時間。家長和學生吐槽的“拖堂”現象正是其中之一。

“拖堂”問題由來已久，大家吐槽了幾十年，一直很難解決。部分學校和老師心中“唯分數論”，試圖通過壓榨孩子的課間來提高班級和學校的成績。

“上節課老師拖堂3分鐘，下節課老師提前2分鐘，中間僅剩5分鐘休息，上廁所時間都緊張，哪有時間出去玩呢？”濟南家長吳先生吐槽，老師為了孩子們學習付出可以理解，但是不應該連孩子課間時間都要侵占，拖堂后，孩子連上廁所都得跑著去，根本沒時間去操場上玩耍。

“對于樓房里上課的孩子們來說，課間10分鐘本身時間就有點短。孩子從教室下樓跑到操場就要幾分鐘，玩不了幾分鐘，就要回教室準備下節課了。即使學校老師不‘圈養’，很多孩子也干脆不下樓了。”老師宋輝感嘆道。

“突圍”與破局

課間10分鐘的“圈養”現象引起了公眾巨大關注，也引起了輿論的擔憂。

11月3日，教育部明確表態：中小學校安排課間休息十分重要、十分必要，要求中小學校每天統一安排30分鐘的大課間體育活動，每節課間應安排學生走出教室適量活動和放松。

記者注意到，教育部發文后，一些地方教育主管部門還印發了相關文件，有的省市要求課間10分鐘“清空教室”，也有部分學校課間10分鐘操場上依然空蕩蕩、靜悄悄。

成都市教育局發文表示，鼓勵學校適當延長課間休息時間，教師不得采取“拖堂”或其他方式擠占學生課間休息時間，不得對學生課間活動設置不必要的約束。

江蘇省教育廳下發相關通知，要求班主任、任課教師按時下課、不拖堂，讓學生課間10分鐘走出教室，做到“輕眼課間10分鐘”“清空教室”，到室外活動放松身心、遠眺。

在濟南，相比一些學校的課間“圈養”，另外一些學校則嘗試破局與“突圍”，有的中小學不但敢于課間“放養”，還將課間十分鐘當做課題來研究。

濟南市文化東路小學正是其中之一。玩紙飛機、做小風車、操場上跳繩……近日，記者在文東小學操場上看到，低年級的孩子聚在一起玩紙飛機，中高年級的學生喜歡在操場聊聊天、走一走，放松一下心情。

“我們希望師生都能夠向陽而生，健康、快樂、茁壯地成長。”文化東路小學一位老師告訴記者，學校一直注重學生身體、心理的健康發展，尤其是今年，學校搭建了德育“向陽”課程體系，在課間鼓勵、動員學生積極地到操場放松、游戲，孩子們可以根據自己的意愿自主安排課間十分鐘。

值得一提的是，該校還特意為學生們建造了一面長11米左右的樂高墻，讓學生們的課間多一個游戲的場地，同時也讓孩子們多一個釋放情緒、緩解心理壓力的地方。

對于許多家長擔心的安全問題，文東小學也做了很多準備。記者了解到，該校為此特意加強安全教育，課間10分鐘安排值勤老師巡崗、保安定崗督促管理等，遇到學生有危險行為或動作及時勸阻，當學生課間因為打鬧出現矛盾或出現受傷的問題時，老師會第一時間先處理問題，引導學生正確看待和處理相互之間的矛盾，學會正確的合適的交往方式，確保學生安全的同時通過復盤過程引導學生在問題中成長。

捉迷藏、老鷹抓小雞……在濟南市中區愛都小學，課間10分鐘，不少孩子在校園里玩耍、遛彎兒。“我們學校從來沒有統一下過課間10分鐘不能出教室玩的禁令，孩子們可以自由到校園玩，但為了安全，老師會提醒孩子們不要在走廊上扎堆追逐打鬧。”該校老師張文表示。

跳繩、跑步、養雞、種菜……在濟南市民生大街小學，課間10分鐘，孩子們有的忙于運動，有的則逛逛學校的勞動小菜園。在這所濟南市區擁有好口碑的老牌小學，校園總場地并不算最大，但學校力求“突圍”，盡可能給孩子們創造課間10分鐘的活動空間。“多年來，我們學校從未禁止孩子們課間到校園玩耍。”該校老師李真表示。

在“圈養”與“突圍”之間，全國不少地方和學校也在試圖尋找一種平衡。

據媒體報道，位于北京門頭溝的首師大附中永定分校以重視體育而聞名，這里的學生體能素質突出，北京體育大學多次來這里選苗子。到了課間，老師會把學生趕出教室，自由選擇打球、跑步、做操等。

杭州市奧體實驗小學學校新，場地大，走廊寬，學校每一層還設有中庭花園。學校利用優越的硬件條件，想方設法讓課間活動更加豐富多彩，打球、下棋、賞花……課間10分鐘成了孩子們的趣味時光。

杭州市春暉小學結合班級實際情況，把構建“十分鐘空間”當成課題來研究，打造開放共享、靈活自主的“十分鐘空間”。

“鼓勵孩子們走出教室，不一定非要去大草坪大操場，現在有的學校教學樓樓層高，下樓就花費好幾分鐘，我推崇的是因地制宜，走出教室馬上就能到花樣運動區、自然探究區等等。”五年級班主任齊傳鵬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說，花樣運動區有跳繩、踢毽子、磁吸飛鏢等器材。

“方法有很多，我們也在不斷探索，但不能因為害怕發生安全事故就因噎廢食。”首師大附中永定分校校長徐駿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

和嘗試“突圍”和“突破”的學校相比，濟南還有一些新建學校場地寬闊，理念開放，成為家長點贊的對象。

“我們孩子課間10分鐘可以自由玩耍，老師還會催著孩子們出去運動。”濟南高新區一所新建幾年的小學家長表示，自己孩子從沒回家抱怨過課間不能去操場玩兒。

“我們孩子學校很重視體育，我們孩子課間都會去操場玩兒。”濟南市中區一位家長表示，近幾年，學校里體育鍛煉“地位”上升，學校把能用于鍛煉的時間都充分利用起來了，大力鼓勵孩子們在操場奔跑。

幾家歡喜幾家愁，何時學校能敢于“放養”，拒絕課間“圈養”？也許還有挺長的一段路要走。未來，期待在教育部門、學校、家長和輿論等多方持續努力下，徹底打開“禁錮”之門，還孩子們課間10分鐘自由。

（為保護隱私，文中部分家長、老師為化名）

濟南民生大街小學學生課間活動。（海報新聞記者 畢勝 攝）

濟南民生大街小學學生課間活動。（海報新聞記者 畢勝 攝）

濟南民生大街小學學生課間活動。（海報新聞記者 畢勝 攝）

濟南民生大街小學學生課間活動。（海報新聞記者 畢勝 攝）

濟南民生大街小學學生課間活動。（海報新聞記者 畢勝 攝）

濟南民生大街小學學生課間活動。（海報新聞記者 畢勝 攝）

濟南文東小學學生課間活動。（海報新聞記者 畢勝 攝）

濟南文東小學學生課間活動。（海報新聞記者 畢勝 攝）

濟南文東小學學生課間活動。（海報新聞記者 畢勝 攝）

濟南文東小學學生課間活動。（海報新聞記者 畢勝 攝）

濟南文東小學學生課間活動。（海報新聞記者 畢勝 攝）

濟南文東小學學生課間活動。（海報新聞記者 畢勝 攝）

審簽：張達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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