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新華社
2017-11-30 21:29:11
新華社太原11月30日電 題:“一個人”的攝制組
新華社記者陳忠華、王井懷、霍瑤
初冬的呂梁山,天高云淡,北風凜冽。
一輛車穿行在崎嶇的山路上。開車的人叫高本增,人們都叫他“老高”,車上拉著他的“一個人”的攝制組——老高既是“頭兒”,也是唯一的成員。
腿腳不好、渾身是病的老高,懷揣一份共產黨人的初心,扛著攝像機奔走在山間地頭、村莊窯洞拍攝典型人物,一干就是20年。50多個來自基層的優秀黨員干部,走進了他的鏡頭,走出了這片大山,有的還當選為黨的十九大代表。
鏡頭
老高今年60歲,今年11月退休。身材魁梧的他嗓音洪亮,腳上永遠蹬著一雙黑色老布鞋,用他的話說,“好走路,拍片方便”。
老高口中的“拍片”,最初是拍攝黨員電教片,后來是拍人物紀錄片。1998年,時任山西翼城縣委組織部組織科長的老高,開始宣傳先進黨員,此前他從未摸過攝像機。
一個人策劃,一個人寫腳本,一個人拍攝;一臺機器、一輛車,硬是拼湊起了一個攝制組。連老高也沒有想到,這攝像機一扛就是二十年。
老高的鏡頭比較“挑剔”。他專注聚焦苦干實干的基層干部,村支部書記、大學生“村官”、第一書記……都是片子里的主人公。
老高的鏡頭追求“全記錄”。他說,笨人就用笨辦法。一個人物一拍就是一兩年,甚至三四年;主人公走到哪拍到哪,干啥拍啥。“有時他們都被我拍煩了。”老高卻從中悟出一個道理,只有忠實記錄,才能更好詮釋。
老高的鏡頭很“倔強”。2014年春節前后,老高正在拍大寧縣的“80后”村醫賀星龍,為了拍大年三十出診的鏡頭,老高自帶電暖氣,在星龍家的一間空窯洞里搭上簾子住了下來。
除夕之夜,星龍的手機鈴聲響了,有病人哮喘發作。鏡頭里,兒子藏起了爸爸的聽診器,被心急的星龍一把推開,委屈地哇哇大哭;鏡頭外,開機拍攝的老高鼻子一酸,扛上機器坐上摩托跟著沖進黑夜。
在拍攝安澤縣孔旺村第一書記程鵬時,有一次夜里跟拍程鵬回家。好久沒見程鵬的女兒哭叫著說:“同學們說我沒爸爸,我說我有,在村里當第一書記,他們都不信!你明天就送我一次吧,讓同學們看看我沒有說謊!”這一幕被老高錄了下來,“多么感人的細節啊,擺拍能拍出來嗎?”
憑著這股勁頭,一個個典型就像埋在沙子里的金子,被老高的鏡頭“挖掘”了出來。這些年來,老高報道的這些人物中,有的獲得全國勞模稱號,有的獲得全國優秀共產黨員稱號,有的成為全國道德模范……而跟拍了3年的賀星龍,今年更是被選為黨的十九大代表。
老高的成片時長一般在10到20分鐘,按說100分鐘素材就足夠了,但他每部都拍了2000分鐘以上的素材。“100分鐘是專業要求,我的2000分鐘既是笨辦法,更是一名共產黨員的高要求!”老高說。
精心提煉的故事,往往能直擊內心。古縣的一位村主任向村民介紹老高拍攝的大學生“村官”孫濤時,說著說著聲音顫抖了,最后哭出聲來,“這個后生不容易,老高片子拍得好!”
姿勢
五十多部片子,有的一拍就是幾年,老高是怎么做到的呢?“鏡頭講究了,身體就得先將就。”老高回答說。
趴在地上拍,應該是他“最輕松”的姿勢了。一年冬天,在拍攝女大學生宋學琴時,老高趴在雪地里支起鏡頭。當時氣溫達到零下十幾攝氏度,雪花一片片落下,時間一秒秒過去。鏡頭拍完了,老高身上落了厚厚一層雪,臉蛋通紅,手腳麻木。
有時,老高會把自己吊在懸崖上拍。2017年春天,為了拍宋學琴嫁接扁桃的場景,他把繩子一頭拴在山頂的一棵樹上,另一頭系在腰上,抱著攝像機跟著下了近乎90度的陡坡。拍完了仰角,老高喊一嗓子讓人拉上去幾米,接著再拍俯角。
“比年輕人都拼!”宋學琴佩服不已,“也不知道高老師哪來的那股勁兒?”
有時的拍攝還會有危險。2008年前后,老高去一座礦井拍攝,有一回剛到井下架好攝像機,頭頂巷道的鋼筋就發出“吱吱”的聲響。從未下過井的老高有些害怕,但看到主人公面不改色地勞動,他一咬牙,繼續拍!
這些年來,老高站在高壓電桿上拍過,騎著摩托車跟拍過,他拄著拐棍拍,爬上山崖、鉆過石縫拍……當地電視臺一位記者說,別人拍片是工作,老高那是在玩命。
“咱沒啥高超的技術,只能用最笨的辦法把他們的事跡拍出來,讓更多人知道,基層有那么一群可愛的黨員干部。”老高說,他們的事跡感動了我,也凈化了我。
藥箱
別看老高上山下礦,生龍活虎,其實他渾身是病。熟悉的人都知道,老高一次能拍多久,得由藥箱來定。
每次吃飯前,老高不是先拿筷子,而是開藥箱。藥箱里有治糖尿病的藥五種,治心臟病的藥四種,治胃炎的藥七八種。
老高患糖尿病十幾年,從2008年開始打胰島素,現在的劑量是一般病人的兩倍多。“肚子上全是針眼,快沒地方扎了。”老高笑著說。
老高的腿一直不好,2014年拍村醫賀星龍時,右腿膝蓋經常卡住,不能彎曲,鉆心般疼痛。一檢查是半月板磨損,需要換膝蓋。膝蓋挺不直,影響了拍攝,老高只好去北京做了手術,右腿嵌入人工膝蓋,打上鋼釘。醫生特意囑咐說,千萬不要爬上爬下。
然而,回到家腿還沒完全消腫,老高就又上山了。“人工膝蓋一般能用12年,醫生說像我這樣折騰,最多能撐七八年。”
2013年,老高在古縣拍攝大學生“村官”孫濤時,正趕上秋天的連陰雨,山路塌方被困住了,整座大山只有老高和孫濤。沒有吃的,他們就吃口長毛的饃饃。天氣潮濕,老高后背生了大片濕疹,一老一小就這樣熬了整整14天。
“看見您回來了,準是藥又吃完了吧?”有一次剛進家門,老高的兒子倚著門調侃道。
“你爸回到家是病人,可拍片子比小伙子都有勁!”可說歸說,老高的妻子韓香芬明白,丈夫拍片誰也攔不住。果然,在家沒待兩天,老高又急著要出門。韓香芬二話沒說,悄悄地將救心丸放進了丈夫的口袋。
“房車”
拍片路上陪伴老高最多的,是那輛改裝后的“房車”。
這是一輛依維柯車,老高把后座拆掉,安上木板當床,床下改裝成柜子,里面放被子。山上蚊子多,老高就把車窗釘上紗簾。床邊擺放著爐子、鍋碗瓢盆、自制馬桶等生活用品。
拍片時,老高大部分時間吃住在車上。有時晚上回不了城,老高就搬出爐子、架上鍋,煮一碗熱乎乎的面條,吃完了就在簡易的小床上瞇一會。晚上繁星低垂,四野俱寂,一片漆黑中只有車內透出一絲亮光,老高趴在那里寫腳本。
山上的夜晚,起夜大便最麻煩。老高腿不好,蹲下去就起不來,而且山上有蛇。“不怕你們笑話,我有時拉到一半就提褲子往回跑。”后來,老高把小馬扎中間的兩根帶子一剪,做成了簡易“馬桶”。“這可是我的‘發明創造’!”老高笑著說。
有人問,拍一兩年可以理解,可一干就是20年,你到底圖啥?
“圖啥?”年輕時當過村干部的老高說,現在農村思想多樣化了,有的人思想迷惘,特別需要榜樣引導;而那些默默奉獻的黨員干部,也需要理解與鼓勵。
“他們身上的精氣神,不正是我們干事業的底氣嗎?”老高說,典型身上體現了共產黨員的初心和使命,拍好他們是自己的責任和義務。
“只要能走得動,我就會拍下去,”老高說,他的“小目標”是拍100個人物,現在拍完了52個。
“人活一輩子,有這些片子陪著,就算沒有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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