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崔明泉

整理|夏曉然

“文革”期間我在濟南的廢銅倉庫里撿東西時，有個人叫朱活，他對銅器尤其是古錢幣非常感興趣，每次我都跟他一起去。

他不是想要那些銅器，而是出于興趣，想多見些稀有的古錢幣。

有時候，一麻袋大大小小的銅器倒出來，他一眼就看到那個在地上亂滾的東西，忙說把那個拿過來。的確，他看得出來那個東西最有價值。

我的一些銅器知識，就是朱活先生那時候跟我講的。

朱活先生的名字，源于他小時候得的一場重病，當時本以為他救不過來了，沒想到后來竟奇跡般地好了，因此他的號叫“甦齋”，名為“活”，作為對他以后人生路的祝福。

他在學術研究上的豐碩成果，奠定了他在中國古錢幣學上的較高地位。他是我國現代卓有成就的錢幣學家和先秦史學家之一，在文獻學、古文字學、考古學和歷史學等方面都有很深的造詣。

早在1959年，因為專業上的突出業績，他擔任了中國科學院山東分院歷史研究所古史組負責人。

濟南地區在齊桓公對外爭霸中具有重要的戰略地位，朱活先生曾根據歷年齊國刀幣出土的地點，繪出了一幅齊國商貿交通圖。在他之后的著作中，更是系統地論述了齊國當時的經濟和國家實力。他根據現有的古幣出土情況，寫得有理有據，著實讓人嘆服。

1965年，各種運動開始了。

當時北師大的學生代表在山東曲阜設了一個活動指揮部，學生們把曲阜的孔子像拉下來，放在游行的汽車上。

同時“有幸”陪著孔子一起游街的，還有山東省副省長于修、曲阜縣委書記，然后就是瘦小的朱活先生。他們被稱為孔子的“孝子賢孫”，一人頭上戴一個高帽——“反革命修正主義分子”。

在后來的新聞紀錄片中，人們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孔子像和他們三個人。

有人還跟朱活先生開玩笑說，這下他出名了，跟省長在一起。

朱活先生也只能是有些無奈地笑笑。

“文革”中，朱活先生沒什么事，就經常來文物店玩，正好我就可以向他請教歷史和銅器方面的知識。

我在廢銅倉庫撿東西時，他經常和我一起去，陪著我撿了兩年的銅器。

他自己家有很多銅錢，就是想來這里看看有沒有新的錢幣式樣。

我一邊挑揀銅器，他就在一邊將這些銅器的年代和作用一一詳細解說。

后來我發現有些古代打仗用的銅戈，上面有銘文。朱活先生就讓我把這些銘文拓下來，弄成拓片，做成一個本子，讓他拿回去研究。

他對于學術研究，可謂是下了很多的辛苦工。

有時候我去他家，叫他的名字，有人應，但只見滿屋的書卻看不見人，真可謂“書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等再走幾步轉個彎，才在兩旁摞得高高的書桌中間看見朱活先生正在那里埋頭寫著什么。

在他家，他很熱情地把自己珍藏的歷代錢幣拿出來，讓我細細賞玩。一般人他是不讓看的，畢竟我跟他是很熟的朋友。

“文革”雖然讓朱活先生也吃了一些苦頭，但他心里想得更多的還是如何讓大家對錢幣有更好的了解。為此，在廢銅倉庫工作完成后，他就讓我辦了一個錢幣展覽，他盡自己的能力提供更多的錢幣供展出之用。

果然，這個展覽收到了很好的效果，讓人們日后在遇到古幣時心里也能大概有個數，不會再把它們當做一堆廢銅去馬虎處理了。

1971年，朱活先生調到山東省博物館工作，單位給他安排了房子，我幫他搬家。

他家里的書太多了，還有那一袋一袋的銅錢，沉甸甸的。

那時候一般人還沒有車，我就蹬著一輛三輪車，一趟一趟地把這些沉重的書和銅錢運到朱活先生的新家中。

他常年與古幣和書籍打交道，經常閉門著述，以至于忽略了自己的身體狀況。

1987年，他突發腦溢血，雖然搶救過來了，卻留下了難以好轉的后遺癥。

從此以后，他上肢活動受限，寫字十分吃力，藥罐子不離身邊，且經?？人?。多虧了他夫人的悉心照料，他才能在之后的十年中，繼續在古幣收藏和鑒定行業中取得更多的成果。

在這段時間里，他寫出了《古錢新典》、《古錢新譚》等書籍，對古幣做了一個系統的整理和研究，還發表了五十余篇重要的學術論文，經常需要去全國各地參加學術會議或講學。

他堅持實事求是的學術態度，從來是涇渭分明，對于學術上的爭議，他往往能提出獨到的見解。

一次，有個初涉古幣不久的人拿著一批齊國刀幣去找朱活先生。這些古幣都已經過了很多文博人員的檢視，但朱活先生看出它們是假的。

為了讓這個人信服，他拿出自己珍藏的真品來對比，從刀幣的氣息、銹色、文字、形制、重量和聲音等方面一一予以詳細的解釋。

其實朱活先生也曾收過假的古幣，但他認為假的東西也有它存在的價值，值得他去研究。從正反兩個方面來鑒別古幣，這樣就更加具有科學性。

我平日里收到古幣，總會留心給朱活先生留下一些，看他那里還缺哪些年代的，好作補充。

朱活先生亦時常請我到家中，鑒賞朋友送給他的字畫。

在朱活先生去世前的一個月，還接受了為浙江“良渚文化玉璧專題學術研討會”提供論文的任務。

那時濟南的天氣十分寒冷，朱活先生為了寫好論文，早起晚睡，翻閱了大量的資料，結果身體狀況急劇惡化……

朱活先生一輩子都在跟古錢幣打交道，自上世紀30年代讀中學時便開始了錢幣的收藏與研究，從事歷史錢幣學有六十余年。

他一生成果迭出，獲得過一系列科研獎項，被山東政府授予“有突出貢獻文化藝術工作者”稱號，并榮獲國務院頒發的“特殊津貼”證書。

口述者簡介：

崔明泉，原濟南市文物店總經理，山東省文物鑒定委員會委員、山東省文物專家委員會委員。

（壹點號·讀點）

[責任編輯：楊凡、李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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