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紅樹林能否北上青島？

來源：半島都市報

原標題：紅樹林能否北上青島？

來源：半島都市報

文/圖 半島全媒體記者 呂華 景毅

酷夏傍晚,位于福建省福鼎市土角村附近的海域漸漸熱鬧起來。退潮后的灘涂上留下密密麻麻的小洞穴,不時可見招潮蟹進進出出,外出覓食的白鷺在紅樹林上空盤旋。寧靜的小漁村與綿延的紅樹林構成一幅“綠樹陰濃夏日長”的畫卷,讓人頓生世外桃源之感。而這樣讓人心馳神往的場景正在我國綿延的海岸線上頻繁上演……

紅樹林是生長在熱帶、亞熱帶海岸潮間帶的木本植物群落,在防風消浪、維持生物多樣性、固碳儲碳等方面有著極為重要的作用,是公認的綠色“海岸衛士”,被稱為“國寶”。近日,半島記者跟隨由來自全國各地四十余位專家學者、媒體記者組成的“森林探訪團”,深入福建福鼎的灘涂一線體驗人工種植紅樹林的艱辛,感受這座東南沿海小城在生態建設方面的勃勃生機。

綠水青山既是自然財富、生態財富,又是社會財富、經濟財富。對于福鼎而言,紅樹林是守護一方海域的“海岸衛士”,同樣向海而生的青島,能否可以將紅樹林的種植如法炮制?這座南方小城在平衡生態文明建設和社會經濟發展的實踐,又會給包括青島在內的其他城市帶來哪些啟示?

讓人“無法自拔”的紅樹林

福建福鼎,是我國沿海紅樹林自然分布的最北端,進入梅雨季的福鼎,迎來了一年中最濕熱的時節,也是紅樹林種植的最佳階段。

頭頂灼熱的太陽,身穿密不透風的水衣,腳踩吸盤一樣的泥濘,身受蚊蟲的時刻叮咬……廈門大學環境與生態學院教授王文卿開始了一天的紅樹林研究工作。

“我是一個鐵桿的紅樹林迷,我的家人也在研究紅樹林,孩子將來也可能研究紅樹林。”連微信昵稱都是“紅樹林”的王文卿告訴記者。自1991年起,王文卿便跟隨“中國紅樹林之父”林鵬院士做紅樹林的研究,三十多年里,他和他的科研團隊“鉆林子”“挖泥巴”,提出了多項基于生物多樣性保育的紅樹林生態修復理論、技術和實施原則。

“紅樹林在全球的種類并不算豐富,福鼎主要種植的品種是秋茄。”王文卿向記者講解,秋茄的種子被稱為胚軸,在母體上直接發芽長成胎生苗,像胎兒一樣吸取母樹的營養成長,發育到一定程度才脫離母體,落到海灘泥地里,然后生根長成幼苗,因此也被稱為“會生小孩的樹”。

但是,秋茄胚軸的生長過程卻比人類胚胎更為漫長,“胚軸種下后一年的時間也就能長十幾厘米。”福鼎林業局高級工程師張典銓指著一株二十厘米左右的三歲秋茄向記者表示,由于秋茄生長在潮起潮落的海岸潮間帶,胚軸的種植時間深受潮汐的影響,“五月份花開后我們便開始采摘秋茄種子,六月底就需要將它們種完,但潮退以后,工人們一天的勞作時間只有六個小時左右,秋茄的種植就是一場與時間的賽跑。”

種植前,王文卿特別強調了秋茄的種植方法,更是反復叮囑了安全問題,“在灘涂上切勿在一個地點停留太久,一旦陷進去只會越陷越深”。盡管做足了心理準備,但當記者穿上連體水褲下灘涂時,仍被眼前的場景驚出了一身冷汗。每一腳下去都是一個深坑,泥濘的灘涂仿佛一個巨大的吸盤,還沒走幾步,淤泥就已沒過膝蓋,將記者的雙腿牢牢鎖在灘涂里。記者試圖掙扎脫離,不料越陷越深,只能向一旁的老師傅求救。灌水、前后左右搖晃、拽住褲子使勁……忙活了半天,終于把一條腿從泥里拔出來了,結果另一條腿也深深陷了下去。旁邊的媒體同行也是囧態百出,不少人還沒走到種植區就“繳械投降”了。

受老師傅們的啟發,記者干脆跪在泥地上以增加接觸面積,避免了雙腳的“無法自拔”。最終,在艱難地跪行了近百米后,記者終于抵達種植區,此時全身上下已經被汗水浸透,體力幾乎耗盡。幸虧旁邊一直有當地經驗豐富的老師傅幫忙,方才勉強完成種植體驗返回岸上。

種樹不易,養樹更難。“紅樹林生態系統非常脆弱,它們對來自陸地、海洋、大氣、土壤的自然環境變異,以及全球變化和人類活動都十分敏感。”王文卿表示,紅樹林對海水的鹽度、含氧量、有機物濃度、PH值都有嚴苛的要求,“即使胚軸種下一年之后,大規模死亡現象都時有發生。”

近年來,全世界范圍內紅樹林的面積正以年均1.5%左右的速度減少,中國紅樹林局部退化明顯,生物多樣性下降,原生林高度下降15%~30%,單位面積固碳能力下降10%。

紅樹林是“國寶”,要像愛護眼睛一樣守護好。近年來,為提高紅樹林生態系統的穩定性,頂層設計不斷出臺,2020年8月,自然資源部、國家林業和草原局聯合頒布了《紅樹林保護修復專項行動計劃(2020~2025年)》被認為是行業的“分水嶺”,鼓勵和引導社會基金的參與,為紅樹林保護和修復的社會化參與提供了空間。

算好生態賬與發展賬

“中國目前在紅樹林的保護修復管理方面,已經可以稱得上世界的引領者,也是世界上少數幾個紅樹林面積凈增加的國家之一。”王文卿頗為自豪地向記者表示,論面積,中國的紅樹林總面積只占到全球的千分之二,但論品種,中國的紅樹植物種類卻占到全球的32%。

福鼎市林業局局長陳加仁向記者講述,歷史上的福鼎沙埕港內灣廣布紅樹林,但自上世紀80年代以來,由于大面積圍海造地、圍塘養殖、清淤建港以及漁民趕海等人為原因,造成紅樹林毀滅性損害。

近年來,福鼎市政府不斷加大紅樹林的保護和修復工作,鼓勵當地水產養殖戶退“養”還“林”,將養殖占用的灘涂騰挪出來種植紅樹林。“剛開始,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很好理解這樣做的意義。”陳加仁坦言,為了彌補老百姓退“養”的損失,政府前后出資數百萬元補貼,鼓勵當地老百姓積極參與紅樹林的種植和管護。

短期內的收入保證了,老百姓的積極性也高起來了。而隨著紅樹林種植得越來越多,大自然的慷慨饋贈也開始源源不斷體現出來。

在原生紅樹林修復保護區,張典銓帶記者參觀了一片約30畝的被當地水產養殖戶圈起來的紅樹林,林塘共生,一方面,塘內容納水的體積并沒有減少,養殖品種的收成自然也不會少,另一方面,紅樹林可以吸附養殖殘餌和養殖動物排泄物,大量吸收重金屬和有機氯農藥,起到凈化海水水質的作用,反而能增加養殖品種的收成。“你看那些螃蟹啊、魚蝦啊、貝類啊,林子下面的海產品幾乎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張典銓向記者透露。

此外,紅樹林在防浪消浪、凈化水質、固碳儲碳等方面發揮的作用也同樣不容小覷。據了解,500米長的紅樹林帶可將海浪高度削減50%~90%,保護1公里紅樹林的成本比修建1公里的防波堤成本低1000倍。此外,紅樹林與海草床、鹽沼,并稱為地球上的“三大藍碳生態系統”,紅樹林從大氣中吸收二氧化碳的能力比森林高5倍,且每公頃紅樹林可以儲存3754噸碳,相當于2650多輛汽車一年的排放量。

經濟賬、生態賬、發展賬算清楚了,政府自上而下的政策引領便和民眾自下而上的基層實踐形成了合力,開啟了一場可以永久持續的美麗接力。

如今,在原生紅樹林修復保護區內,2007年人工種下的紅樹林又結出了種子,據陳加仁介紹,近三年,福鼎大規模開展紅樹林種植面積497.74公頃,成為全國第一個引入社會公益資金支持本地紅樹林生態修復的地方,其中,螞蟻集團捐資支持了福建省福鼎、霞浦等地的紅樹林修復,計劃種植總計270多萬株秋茄,截至目前已完成種植面積1000畝。

對于這個項目,螞蟻集團可持續公益部專家范敏的評價是:“福鼎是真心想要修復紅樹林,這是一件不容易的事。錢我們按協議按流程捐了,福鼎努力去實現生態修復,已經相當好了。福鼎作為全國首個引入社會公益資金支持本地紅樹林生態修復的地方,我們真的很佩服福鼎的勇氣和敢于挑戰。”

紅樹林在北方無法大面積存活

紅樹林的價值有目共睹,通過人為干預,使紅樹林的生長范圍越擴越大,這是皆大歡喜的結果。既然紅樹林能夠在福鼎大面積種植,那緯度稍高一點的地區是否也能引入?

與福鼎地緣關系最近的浙江先進行了思考。資料記載,上世紀50年代,浙江省溫州樂清市西門島的幾位漁民出海歸來,從福建帶回了一些秋茄的種子,從此,溫州的鰲江、飛云江、甌江、樂清灣都開始種植紅樹林,寧波象山港和舟山群島也紛紛引種。到了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浙江再次掀起海岸防護林建設高潮,溫州、臺州,甚至寧波又開始大量引種秋茄。根據浙江有記載的10多次紅樹林引種統計來看,累計的種植面積有1370公頃。

可惜的是,跨越半個多世紀,這些被寄予希望的種子最終也只是存活了星星點點,據浙江省自然資源廳2020年數據,保存完好的紅樹林不足20公頃。

“目前紅樹林出現的最北端為浙江舟山,被學界普遍認可的最高維度是浙江樂清,但也只是少量分布,少量存活和大面積引種并不是一碼事。”王文卿解釋道,紅樹林嗜熱,限制其分布的主要因素是溫度,而秋茄已經是紅樹林各品種中最耐寒的一種。“再往北走,紅樹林是無法大面積存活的。”

王文卿補充道,盡管在全球變暖趨勢下,北方近海岸海水平均溫度有所提升,但同時植物的耐寒性也降低了,所以紅樹林的北界并沒有出現北移的跡象。

盡管紅樹林是片“寶藏森林”,但并不是所有沿海地區都適合引種,一味地為了種而種往往會成為“東施效顰”。守護近海生態,南方有南方的路子,北方也該有北方的打法。

青島地處黃海之濱,海岸線綿延曲折約860公里,向海而生的島城人在保護近海環境與生態系統方面做了大量的積極探索。

大約2015年,青島黃海所的科研人員首次發現中國黃渤海區域最大面積海草床,達10平方公里；2019年進一步調查發現,黃渤海海草床總面積50平方公里。

據科研人員研究發現,這種分布在山東青島、威海和煙臺近岸海域的海草名叫鰻草,又稱大葉藻,其構成的海草床成為修復和保護近海生態的“紅樹林”。在海草床中,可以找到超過70種生物品種,每平方米底棲生物超過1000個。而據《自然地球科學》雜志發布的報告顯示,盡管海草占據了全世界不到0.2%的海洋,但海草床生態系統封存的碳匯總量占全球海洋碳匯封存總量的18%。

去年夏天,在自然資源部聯合公益組織的“自然保護公益伙伴計劃”下,濱海濕地保護修復公益項目——“蔚海行動”正式啟動。螞蟻森林作為首個加入“蔚海行動”的綠色公益平臺,首期捐資2800多萬元支持“山東東楮島海草床修復”項目,從一個三面環海的古老漁村開始了海洋生態修復之旅,“蔚海行動”一年來,已累計向濱海濕地修復系列項目捐資6493萬元。

“美麗海灣”,久久為功

“經濟社會發展需要一個健康的海洋生態系統。”在幾天前舉行的2023東亞海洋合作平臺青島論壇上,國際歐亞科學院院士孫松以“走向全球海洋治理的機遇與挑戰”為題,從全球角度出發,探討如何通過“感知海洋、認識海洋、管理海洋”,更好地維護海洋生態系統健康及可持續發展。

為深入打好污染防治攻堅戰,持續改善海洋生態環境質量,《青島市“十四五”海洋生態環境保護規劃》(以下簡稱《規劃》)于2022年初出臺。《規劃》將主要目標定為:到2025年,青島市入海污染源得到有效管控,近岸海域水質優良率保持穩定,主要河流入海國控斷面實現消劣；海洋生態破壞趨勢根本遏制,生態保護紅線得到嚴格管控,典型海洋生態系統和生物多樣性得到有效保護,海洋生態系統質量和穩定性穩步提升；“美麗海灣”保護與建設取得積極成效；海洋生態環境治理體系初步構建,向健康海洋、和諧海洋邁進,讓公眾享受到碧海藍天和潔凈沙灘,切實提高老百姓臨海親海的幸福感。

青島多山且大陸海岸線風景旖旎,是彌足珍貴的自然財富。近幾年來,青島持續加大海岸線保護力度,著力修復受到破壞的海岸景觀和生態功能。

青島海岸線在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受損比較嚴重,主要是由于近海圍海圍堰養殖無序發展、私搭亂建,侵占了巖礁沙灘,破壞了海岸的自然生態和景觀,這也是海岸線保護修復的重點、難點問題。近年來,在充分保障民生、推動漁民轉產轉業的基礎上,青島通過實施岸線整治工程,堅決推進“退池還海”“退養還灘”,整治修復受損的海岸線。

圍繞海灣保護管理,青島還在全國率先推出了“灣長制”,目前全市49個海灣均已實行“灣長制”管理,建立起了以黨政領導負責制為核心的市、區(市)、鎮(街道)三級灣長體系。2022年,青島全市近岸海域優良水質面積達99％,保持穩中向好趨勢。

海洋是自然資源的寶庫,是全球氣候的重要調節器,是高質量發展的戰略高地。改善海洋生態環境質量,既是生態環境問題,也是民生問題,需要擺在更加突出位置,系統治理、持續發力、久久為功。從南方的紅樹林,到北方的海草床,全力守護藍色地球的美麗,正成為越來越多人的共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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