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解放軍報
2022-05-07 08:52:05
原標題:風雨無悔“人世間”
來源:解放軍報
雙擁影像
家 風
李永香,66歲,山東省泰安市上高街道辦事處桑家疃村人。43年前的1979年12月,她毅然嫁給一級傷殘軍人劉令義。43年間,在她精心護理下,劉令義恢復得看上去與健康人相差無幾。受良好家風熏陶,兩個兒女一路走來,成長為軍官,并多次立功受獎。李永香本人也被山東省、泰安市和泰山區表彰為“十佳兵媽媽”。
照片由受訪者提供
5月到了,康乃馨芳香四溢。
山東省泰安市火車站站前廣場,大屏幕上滾動播放著泰安市“善行義舉四德榜”先進人物的事跡。這天,回鄉探親的廣東省深圳市公安局羅湖分局民警劉愛林一走出出站口,抬眼看到大屏幕上母親李永香的名字,不由鼻子一酸,淚水溢出了眼眶。她告訴記者,那一幅幅照片,記錄著母親風風雨雨大半生走過的路,也見證了她充滿愛與熱望的“人世間”。
43年前,她毅然嫁給生活不能自理的一級傷殘軍人劉令義——
“他是為國家負的傷,我愿意一輩子照顧他”
李永香與劉令義相識相愛的過程,線條簡潔,真摯熱烈。
1978年,在桑家疃村,22歲的李永香已是遠近聞名的“鐵姑娘”。她能歌善舞、思想先進,肯吃苦會辦事,不僅是村團支部委員、婦女主任,還是村里的記工員、糧食保管員和宣傳隊員。
李家有女初長成。前來說媒的人一撥接一撥,可總不見李永香點頭。李永香自己有主意。六七歲就跟著村宣傳隊扭著秧歌去擁軍的她,心里早有一顆愛慕軍人的種子。一天,李永香的姨媽給她張羅了個“當兵的”,對方正是從部隊探親回來的戰士劉令義。
那一次相遇,讓心與心靠近;那一次心動,從此改變了人生。
當姨媽把瘦瘦高高、一身戎裝、英俊帥氣的劉令義領到家里時,兩人對視的一剎那,李永香羞紅了臉,低下了頭。
就這樣,兩個年輕人相識了。這一年,劉令義23歲。
3天后,劉令義回到了千里之外的駐廣東湛江某部。從此,兩人靠書信寄相思。
美好的時光總是短暫。次年2月,李永香突然收到劉令義的絕交信,理由是“你文化比俺高、怕你以后跟著俺吃苦受罪”。李永香不相信這是劉令義的真實想法,回信寫道:“俺不在乎,只要你人好……”
然而,信如泥牛入海,再無回音。
李永香的心漸漸涼了。
1979年4月25日,李永香永生難忘。那天,已擔任村婦女主任兼團總支書記的李永香,正忙著走街串戶宣傳政策,村長交給她一封信。從原廣州軍區總醫院寄來的這封信里說,劉令義在前線作戰負了重傷,正在醫院救治……
李永香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刻飛到劉令義的身邊。她急忙從鄰居家借了一個出門用的皮包,向親戚借了37元車費,揣上兩三斤煎餅,只身登上開往廣州的火車。
36個小時的路程,她沒有合眼,滴水未進。
在醫院長長的走廊里,李永香見到了日思夜想的劉令義。“年輕英氣的那個人不見了,他變得蠟黃枯瘦,肥大的病號服空蕩蕩的……護士攙扶著他迎面走來,甚至連腿腳都挪不動,也不會說話。因為頭部受傷,顱骨還沒補上,頭皮會隨著呼吸和走路上下跳動。”提起當時的情景,李永香的心至今仍隱隱作痛。
后來,李永香才知道,那封絕交信是劉令義上戰場前寫的,他怕自己遭遇不測。戰場上,一發炮彈在他身邊炸響,劉令義倒在血泊之中。戰友把他從戰場上背下來時,兩人的衣服都被流出的血染透了……沒了呼吸的劉令義在眾人的默哀中被推進了太平間。在太平間里,一名護工發現他的手指動了一下,趕忙又把他推出來。
3次開顱手術后,劉令義頭部的大部分彈片被取出,并用有機玻璃替代了部分頭骨。人活了,可頭部受到重創,劉令義失去了自理能力。醫生斷言:“能活20年就是一個奇跡。”
望著眼前“死”過一回的劉令義,憐愛和崇敬之情充滿李永香的心。“我要嫁給他!”在病房陪護的日子,李永香的這個念頭越來越強烈。
轉眼進入11月,桑家疃村大雪紛飛。匆匆從湛江趕回村里開結婚證明的李永香,遭到家人一致反對:“你還這么年輕,難道要一輩子伺候一個病人?”“妹啊,真不想讓你受這種拖累……”
李永香卻鐵了心,流著淚說:“他是為國家負的傷,我愿意一輩子照顧他!”
1979年12月26日,駐廣東湛江某部營區舉辦了一場歡樂的婚禮。新娘子是年輕漂亮的李永香,新郎官是一級傷殘軍人劉令義。
13年前,失聯多年、同上過戰場的老連隊指導員見到夫婦倆后,激動地說——
“做夢都沒想到令義能恢復得這么好。謝謝弟妹!”
正如家人所言,婚后才是艱苦“馬拉松”的開始。
南方天氣炎熱、空氣潮濕,對劉令義康復十分不利。同時,考慮到少給部隊添負擔,1980年,劉令義夫婦主動申請回鄉療養。
由于大腦神經受到嚴重損傷,劉令義變得暴躁易怒,經常因癲癇病引發休克。李永香像對待孩子一樣遷就照顧他,攢下一肚子委屈,等沒人時躲在被子里偷偷哭。
1980年9月,女兒劉愛林出生。1983年7月,兒子劉德超出生,李永香肩上的擔子更重了。為照顧重病的丈夫和年幼的孩子,她只好辭去村干部職務。因家中缺少勞動力,一家四口人只能靠劉令義每月的傷殘金和護理費生活,她恨不得把一分錢掰成幾瓣花。
然而,“意外”還是接二連三地來了。有一次,李永香背著出生不久的兒子到醫院照料丈夫,為防止兩歲多的女兒在家發生危險,出門前將她拴在桌子腿上,在她面前的大鐵盆里還放了和好的泥巴和木頭玩具。
月朗星稀。李永香忙碌一天歸來,女兒躺在大鐵盆里睡著了,通紅的臉蛋上掛滿淚花,嘴角滿是泥巴。看到這一幕,李永香眼淚嘩地流了下來。她雙膝跪地將女兒緊緊摟在懷里。她知道,女兒這是餓了,把泥巴當飯吃了。
兒子5歲那年,李永香的公公溘然長逝。劉令義本來身體已有所好轉,因受到刺激突然犯病。“嘭”的一聲,他在父親葬禮上直挺挺地倒地并昏迷過去,李永香嚇得兩腿癱軟……
生活重壓,一輪接著一輪;經濟拮據,如影隨形。雖然政府時常發放救濟,但終是杯水車薪。
為了掙錢養家,她在煤油燈下糊過火柴盒,糊1000個掙7塊5毛錢;發現賣餅能掙錢,她晚上自己在家烙餅,白天用自行車送到賓館;聽說大蒜身價倍漲,她貸款以3毛錢一斤批發了一拖拉機,沒黑沒白地剝蒜,再賣給飯鋪……
日子像一座大山,壓得30歲出頭的李永香喘不過氣來。長期的辛勞和營養不良,讓她的身體負荷達到了極限,嚴重貧血、頸椎病、冠心病等早早纏身。但面對虛弱的丈夫和年幼的孩子,李永香只能咬緊牙關堅持著,在田間干活時昏倒,醒來后拍打拍打泥土繼續勞作。長期在夜里糊火柴盒,40歲出頭的她就得了白內障。
見到她如此艱辛,有人勸她:“你還年輕,干嗎要把自己拴在這個殘疾人身上。離開他,怎么都比現在強。”聽到這些,李永香總是搖搖頭:“令義是保家衛國的英雄,再苦再累我也認了。”
咽下生活的苦,李永香撐起屋檐下的煙火。她掙出了兒女的學雜費,也漸漸攢出了一家人的希望。
在李永香悉心照料下,劉令義傷殘的病體日漸康復。2009年,劉令義與失聯多年、同上過戰場的老連隊指導員簡汝燦重新取得聯系。看到曾被送進太平間的戰友如今這么健康,老指導員激動地拉著兩人的手流著淚說:“我做夢都沒想到,令義能恢復得這么好。謝謝弟妹!謝謝弟妹!謝謝弟妹!”
這些年來,她心懷感念,從不給黨和政府添麻煩,先后將一雙兒女送進軍營——
“不能讓他們守著這個小家,要讓他們接過父親的槍”
命運的站臺充滿了悲歡離合、雨雪風霜,但李永香始終保持著一顆善良熱忱的心,像一粒種子一生向陽。
李永香擔任過村干部,有文化、頭腦靈活、思路清晰,而且是個熱心腸,村里有什么紅白喜事,都喜歡找她幫忙;鄰里有什么煩心事,都愛找她傾訴。“誰都有出門忘帶雨傘的時候。一定要與人為善,能幫一把就幫一把。”她經常這樣告誡兒女。
李永香隔壁住著一對年邁的婆媳。老太太90多歲,兒媳也年過七旬。她們的孩子常年在外,兩位老人相依為命,李永香經常主動照顧她們。雖然日子緊巴,但家里有了好吃的,李永香寧可自己不吃,也要給老人送過去。天冷了,她給老人送去棉衣棉被;逢年過節,把老人接到家中團聚。如此照料,一直堅持到兩位老人安詳離世。
“別人要襪子,她連鞋子都給。”女兒劉愛林清晰地記得一件往事。那是1992年10月,村里準備為“五保戶”籌建敬老院,學校組織捐款。李永香得知后,把全家僅剩的20塊錢分給兩個孩子,叮囑他們每人捐10塊。劉愛林的班主任娘家也在桑家疃村,知道他們家日子緊巴,勸她少捐一點。李永香堅決不干:“我家里雖然窮,但還能吃上飯,把這些錢捐出去,就想讓‘五保戶’早日住進敬老院。”
李永香的善良不僅影響著孩子,更感動了鄰里親朋。每當她家遇到困難時,大家都會伸手幫一把。1996年,劉愛林考上泰安市衛生學校,需要一次性交清9000元委培費,李永香實在拿不出來,這才向鄉政府求助,申請逐年分期交納。鄰里親朋聽說后,紛紛伸出援手,把錢送到她家中。李永香分外感動,一筆一筆地記在賬本上,還當面注明了償還時間。后來,個別到期無法償還的,她都第一時間上門道歉解釋。她常教育孩子:“做人要講誠信,答應別人的事情就要做到。以后無論你們在哪里、做什么,至少要做一個誠實守信的人。”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2002年7月,兒子劉德超參加高考時,考慮到姐姐已特招入伍,為了畢業后能和母親一道照顧父親,他決定報考地方高校。李永香堅決反對,讓兒子填報軍校志愿。
“讓兩個孩子都參軍,離家那么遠,一點忙都幫不上你,圖個啥?”面對鄰里親朋的不解,李永香淡淡一笑:“這些年國家和部隊給了我們很多照顧。孩子大了,不能讓他們守著這個小家,要讓他們接過父親的槍,到部隊這個大家庭里鍛煉成才!”
劉令義是幸運的,身后站著默默守護的好軍嫂李永香。
他們的家庭是幸福的,一雙兒女沒有辜負父母的期望,在部隊表現優秀、成績突出,雙雙成長為中校軍官。
2009年,女兒劉愛林被任命為“深圳特區精神文明好六連”指導員。2012年,她所在的六連被表彰為“全國軍民共建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先進單位”。2021年7月,劉愛林被確定轉業,宣布退役命令那天,她泣不成聲:“我舍不得這身軍裝啊……”兒子劉德超先后4次榮立三等功,2021年6月,被山東省表彰為“脫貧攻堅先進個人”。
如今,兒孫承歡膝下,生活衣食無憂。李永香和劉令義對黨、國家和軍隊充滿感激,他們說得最多的話是:“感謝黨,感謝國家,感謝軍隊!”
親歷者說
愛我所愛,無怨無悔
■李永香
我出生在20世紀50年代,打小就愛聽現代京劇《沙家浜》和《智取威虎山》。從小學開始,我就參加學校宣傳隊,每逢春節和“八一”建軍節,就跟著村里的工作隊慰問軍烈屬。從那時起,我便對英雄和解放軍充滿了崇拜和敬仰。后來我參演豫劇《朝陽溝》,演銀環她媽,那時朦朦朧朧地想著,以后嫁人就嫁個當兵的。
見令義第一眼,這個瘦瘦高高的英俊小伙就走進了我的心里。雖然他文化程度不高,但他能和我分享連隊火熱的生活,讓我對部隊更加向往。
1979年初,令義突然和我“吹燈”,直到那年4月份,部隊來信說他參戰負了傷,我才明白他是怕連累我。看到他負傷后的樣子,我的心像被撕開了一樣疼。腦子里第一個念頭就是:他是英雄,是為國家負的傷,不管成啥樣,我都要照顧他一輩子。
說實話,當時我也想到過今后日子的艱難,但沒有想到會這么艱難。那時,家里只有我一個勞動力,令義的傷殘金、護理費,不夠撫養孩子,我只能拼命打零工賺錢。好幾次,實在撐不住了,甚至動過輕生的念頭,可一看到令義那蠟黃的臉和嗷嗷待哺的孩子,我咬咬牙堅持了下來。
令義身體虛弱,需要補充營養,沒錢買,我就養幾只母雞,每天早上給他沏一碗蛋花湯。兩個孩子饞得直流口水,我就和他們說,爸爸是英雄,我們要一起照顧好他。懂事的孩子從此不再和爸爸爭,就連后來看電視節目都讓著爸爸。
孩子長大后,我認為他們應該到部隊去,像他們的父親一樣獻身軍營、保家衛國。女兒衛校畢業是安排工作的,而且女孩子在部隊要比男孩子吃更多的苦,但我還是把她送到了部隊。每次看到女兒的照片,我都心疼不已。兒子高考那年,鐵了心要報考地方院校,理由是畢業了能照顧家,我就不用那么辛苦了。我堅決不同意,指著他爸爸和姐姐的立功喜報對他說,如果大家都想著自個兒,誰來守護咱們的國家?
有一段時間,女兒和兒子一個在廣東、一個在遼寧,幾年都不能團聚一次。看到別人家兒孫承歡膝下其樂融融,我和令義也很羨慕。為了避免觸景生情,我倆盡量減少去熱鬧的地方,晚飯后就出去遛彎,等街上人少了再回家。2007年12月,組織上考慮到我倆年紀漸漸大了,身邊需要人照顧,就將兒子從遼寧調到了山東省泰安軍分區。
這些年,多虧了黨和政府的關心,各類優撫措施越來越好,我們家先苦后甜,生活水平不斷提高。最令我欣慰的是,兩個孩子經過部隊培養,都成了優秀的革命軍人。
和令義結婚的這43年,面對他身體的傷殘、生活的窘迫,雖然有過悲傷、有過心痛、有過彷徨,卻從未動搖過我對令義的愛。對于當年的選擇,我無怨無悔。
(譚 燕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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