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中國婦女報
2022-11-24 08:47:11
原標題:《草原十年》:難以一語道明的鄉愁
來源:中國婦女報
原標題:《草原十年》:難以一語道明的鄉愁
來源:中國婦女報
如若說記錄鄉愁就應該摒棄記錄者的所好任意增刪的話,那么,篇幅不大的《草原十年》是合格的文本。只是,用文字回望十年草原時,安寧也很彷徨。一本《草原十年》,寫滿了安寧那難以一語道明的鄉愁。
■ 吳玫
一冊安寧的《草原十年》在手,不知道有多少讀者如我一樣,會想到李娟的系列作品。
同為漢族人的兩位女作家,李娟的筆下盡顯阿勒泰的風情;而安寧呢,則用10年的記錄,寫出了驚鴻一瞥之下呼倫貝爾大草原上那個名叫錫尼河西蘇木的小鎮故事。
可見,未及展讀《草原十年》,安寧與李娟的不同,已經明了。阿勒泰,是李娟出生、長大直至今天都生活在那里的一方水土;而錫尼河西蘇木,則是因為愛情才成為安寧“家鄉”的他鄉。這種不同,當然會或明或暗地顯現在她們各自的文本里。
喜歡李娟的讀者,都知道李娟的文章中常有狗的蹤影,“我在夏牧場上碰上過一只狗,它把我從山谷這頭一直追到那頭,讓人又害怕又生氣。后來一想,我這么大一個人,雖然是個女的,不至于連條狗都打不過吧?于是又轉過身向它反追過去……”這《深山牧場的狗》的起始段,將因有狗常相伴從而與之至親至疏的關系,寫得格外真切。
在泰山腳下的泰安長大、后又在大城市里讀到博士的安寧,與狗的緣分恐怕就要比李娟清淺得多。10年前,還是草原之子的女朋友,安寧第一次到男友的家鄉錫尼河西蘇木過暑假。大概是第一次與一只狗這么近距離地“對峙”這么長時間,“小狗花花湊過頭來,深情地蹭著阿爸的褲腿,又站起身試圖親吻他的手心。阿爸逗引它一陣,而后對我說,小狗是最重情義的,你就是這次走了,再過十幾年回來,它也還是會記得你。我輕輕‘嗯’了一聲,而后看著小狗發呆……”安寧有些淡然的反應,與李娟在夏牧場路遇一只狗時的態度,迥然有異。這種差別,會不會給讀者帶來完全不一樣的關于草原的記錄?答案是,當然。
在那篇為《草原十年》出版專門撰寫的后記《一切都在繼續》中,安寧寫道:“或許,我還會繼續記錄下去,一直到生命終止。每年的暑假,我都會帶女兒阿爾姍娜前往呼倫貝爾草原,讓她和我一起,對這片蒼茫大地繼續觀察和發現。”觀察和發現,就是安寧不同于李娟之處——已經與阿勒泰草原水乳交融的李娟,所寫并非觀察后的發現,而是對正在親歷著的生活的感悟。那么,通過觀察而后發現,再將這種觀察和發現記錄下來,安寧的《草原十年》又有什么特別之處?很多。其中,最沖擊我的,是她通過瑣碎的日常所呈現的草原以及草原小鎮帶給一個外來者的新鮮感和突兀感。
布里亞特蒙古人有很好的烤制面包的技術,他們的冷淡疏離和他們烤制的面包一起,給安寧留下了深刻印象——明明事先聯系好了的,布里亞特女人也沒有以我們習以為常的方式等候前去買面包的安寧他們;哪怕安寧他們借著月光翻過柵欄站到布里亞特女人的家門口,那女人也沒有熱情地打開電燈歡迎他們,只是借著客廳里打開的電視機的微弱光線將酥香的面包遞過去……讀到這一情節時,我曾問過自己:10年中一次次去往錫尼河西蘇木,可供安寧記錄的場景一定很多,她為什么要將偶爾為之的去布里亞特蒙古人那里買面包的過程,翔實地記錄下來?她是想讓我們像她一樣強烈地意識到,這個世界就是這么多元?
因為這份尊重,安寧在草原或草原小鎮遇到新鮮的人與事時,總是滿懷熱情地記錄著。
看到錫尼河西蘇木的人們閑散地消磨掉一個又一個冬季,安寧在第二章《在冬日蒼茫的雪原上》里感嘆:“像我這樣從山東來,又習慣了冬日父母忙碌或者村人外出打工掙錢的‘南方’人,起初會覺得他們冬天的‘不務正業’,是荒廢人生”,始于起初的敘事,必然有一個后來。后來,安寧自己也會坐在熱炕頭上喝著一杯熱燙的奶茶,望著窗外無邊無際的白色天地發呆,并覺得日子一天天這樣無所事事地過下去,真是人生的幸福——假如說安寧在敘述布里亞特蒙古人賣面包的故事時,還帶著置身事外的客觀視野,那么,到了打量錫尼河西蘇木小鎮的牧民如何越冬時,安寧的記錄對象不再是他們,而是包括了她自己的“我們”,她的視角發生了變化。
然而,將愛人的故鄉認作家鄉的安寧,終究是錫尼河西蘇木的外來客,所以,她的觀察和發現總會不由自主地帶上局外人下意識的批評。這就是《草原十年》最獨特之處:十年間一次次去錫尼河西蘇木、已把他鄉當故鄉的安寧,記錄草原十年變遷時文字里溢滿了濃濃的鄉愁;但這些記錄又不同于那些鄉愁泛濫的作品,在字里行間,時不時會流露出對鄉愁的反思。
這種反思,在鳳霞這個人物身上,有著最觸目驚心的體現。
初見時,鳳霞剛剛嫁給安寧丈夫的弟弟。在安寧的眼里,“賀什格圖(鳳霞的丈夫)喂牛回來了,她才回到一個22歲女孩應有的天真和稚氣,在廚房里跟他撒嬌似的吵吵小架。這時的她,變得靈動起來,黝黑的面容上,滿是少女的調皮和任性。”而在這本書的最后一章《十年》里,剛過而立的鳳霞已經完全變了模樣,“這幾年,她胖了至少30斤;又因草原上風吹日曬,她的皮膚變得更黑了,而且粗糙得像一層砂紙。所以雖然她比我年輕六七年,但看上去卻比我老很多……”10年前后,一個鳳霞兩種面貌,草原對女性的毫不留情,叫人潸然。問題是,對女性不友好的,并非只有草原上的罡風和毒日頭,更有那里經年不變的女人就應該比男人更勞碌的生活習慣,以及極為艱苦的生活環境。
如若說記錄鄉愁就應該摒棄記錄者的所好任意增刪的話,那么,篇幅不大的《草原十年》是合格的文本。只是,用文字回望十年草原時,安寧也很彷徨。這不,剛寫過草原帶給鳳霞的風霜雨雪,安寧就又勸說鳳霞不要像別人一樣賣掉錫尼河西蘇木的家搬到海拉爾去。安寧覺得,只要鳳霞能夠堅守在草原,錫尼河西蘇木就能像10年前她第一次看到的那樣總是“藍藍的天上白云飄,白云下面馬兒跑”。只是,我們又該如何去慰藉守候在草原的“鳳霞”她們呢?一本《草原十年》,寫滿了安寧那難以一語道明的鄉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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