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解放軍報
2023-01-17 09:15:01
原標題:麥 香
來源:解放軍報
原標題:麥 香
來源:解放軍報
小麥懷孕了。
腹部亮幽幽、鼓脹脹,羞羞地站在靜謐的月光里。月光,銀粉一樣彌漫在天空里和大田里。吸吸鼻子,有一種清香的味道。那是和平的氣息,那是豐收的氣息,那是生活的氣息,那是生命的氣息。但戰爭的腳步,仍沿著麥壟間窄窄的小道,正緊鑼密鼓地走向夏季的火熱。
北岳軍區補充團供給科科長王勝,帶著兩個傷員在麥壟里爬了兩天兩夜。黃昏時分,他們一瘸一拐地走進一個小山村,東尋西問地找到了村長的家。前天,他們在阜平縣西部山區運送軍糧,被一伙日本兵包圍。一場惡戰,部隊被打得七零八落。
村長黑著臉、低著頭,一副極不情愿的樣子。也許,正趕上他心境最壞的時候吧。
王科長請他幫助派飯。他固執地搖著頭:“夜黑了,村子小,部隊多,派不過來啊。”
連年的戰爭和災難,去年顆粒無收,家家都有餓死人,有不少人家逃到五臺山西邊去了。
王科長用盡全身力氣,忍住正在呼喊的肚子,湊上去,低聲下氣地說:“村長,行行好,可憐可憐吧。我不餓,只是躺一下。他們倆受了傷,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
村長看了他一眼,重重地嘆了一口氣,仍是不言語。待一會兒,他終于領著兩個傷員,走了出去。
雖是五月天氣,夜風仍是有些寒涼,吹在傷口上,像一群群馬蜂刺蜇。
王勝怔怔地站在屋門口,不知如何是好。
村長的妻子,一個三十多歲的蓬頭垢面的女人,正在昏黃的麻油燈下紡棉線。屋內還有兩個十歲上下的男娃,一高一低,四肢和身板細細薄薄、枯瘦如柴,頭顱和眼睛卻很大,像戲臺上的小鬼兒。
灶臺上的砂鍋,冒著濃烈的香氣。那是這家人的晚餐。
王勝的肚子,猛烈吼叫起來。
對于這個八路軍的突然到來,女人極不歡迎。這從她那緊繃的臉上、乜斜的眼中,都可以看得出來。
王勝的腦殼“嗡嗡”地轟鳴。相比饑餓來說,他更需要好好睡一覺。極度的困乏,使他已經顧不得別的細致禮節,徑直走到紡車旁邊空出的半面炕前,躺倒下去。
兩個孩子好奇地湊上來,伸出雞爪一樣小手,摸摸他的手槍。
女人大吃一驚,猛拉一把孩子。孩子張大嘴,身子直哆嗦,趕緊退縮得遠遠的,像兩只受到驚嚇的小刺猬。
王勝使勁地笑一笑:“沒事兒,槍里沒子彈。”
好奇是孩子們的天性,即使在極度貧困中。不一會兒,兩只畏縮的小刺猬又試探著湊了上來。
“你從哪兒來?”大男孩小心地問。
“龍泉關西邊打仗回來。”
“那你到哪兒去,你們部隊駐在哪兒?”他像查路條一樣盤問。看得出,他或許是村里的兒童團。
“駐在阜平,我要回部隊。”
小男孩很是驚奇,上來拉住了王勝的手。小手軟軟的,讓王勝想起了老家的小弟弟。他是四川自貢人,父母生過五個孩子,中間三個長到三四歲都病死了,最小的也是一個男孩。八年前,自己離家時也是這么大的,不知現在怎么樣了。
王勝覺得這就是他的小弟弟了,心底猛地喜歡上了這兩個孩子。
“阜平不是鬧災荒嗎?你們吃啥?”兩個孩子還在窮追不舍地詢問。
母親不耐煩地橫了孩子們一眼,嘟噥起來:“這死孩,鬧災荒,老百姓餓死,當兵的還能餓死?”
孩子們望了望他們的母親,又看了看王勝,擠了兩下眼睛。
王勝拉著他們的小手,其實是對他們母親說的:“唉,軍隊也苦呢,老百姓吃啥,軍隊也吃啥。老百姓吃樹葉野菜,軍隊也一樣的,八路軍和老百姓是一家人嘛。”
女人停了停紡車,想了想,沒說話,只是又添了一卷棉花。
“災荒年,老鄉沒勞力,軍隊還要幫助老百姓搞生產……”一股力量催著他說下去:“我們還幫難民遷移到西邊來,招呼他們吃和住……”
她點點頭,似乎想起了什么。
大孩子打斷了王勝的話,對女人說:“娘,前幾天東邊來的災民,不是說,沒有八路軍幫著,早就餓死了嗎?”
“前天趙爺家來的親戚,就是帶小孩子的那個老頭。”小孩子也搶著說,表示他比哥哥知道的事并不少,“他從山東逃荒來,到細水澗邊走不動了,躺下來快死啦,多虧八路軍給了幾斤黑豆,他才找到這里。”
女人擦了擦眼睛,嘆了一口氣。
“八路軍也不容易啊。”
大家都沒有說話。
“老百姓苦,軍隊也苦哩,吃不飽,還要打仗,斷胳膊斷腿的……”她又停了一下,擦了擦眼睛:“嗯,打走鬼子就能過安生日子了。”
她抬起臉,看著窗外漆黑的天。
王勝躺在床沿,一翻身就會滾落下來。女人連忙把紡車往里邊挪挪,讓孩子們把他推一推。
“靠里邊一點兒,會跌下來的。”
孩子們伸出四只手,用力來推。王勝癱倒著,像一坨爛泥。他實在沒有一絲兒力氣了,只能任憑他們發力。
村長回來了。
女人跳下炕來,盛了滿滿一碗野菜,還有幾個山藥蛋,讓大孩子端給王勝,一邊對丈夫說:
“這兄弟,是好人哩,喝口湯吧。”
“我不餓。”王勝說。
“看你蔫蔫的,哪能不餓?喝口湯吧,沒啥吃的。”
他們一齊來勸。大孩子還拉住王勝的手,要扶他起來。
“好,我自己來。”王勝勉強支起身子,慢慢地把一碗野菜和兩枚山藥蛋吃完了。
還沒等王勝吃完,女人就把碗奪過去,又盛了第二碗。
王勝正要躺下去,兩個孩子頂住了他的背,不依不饒:“再喝一點兒吧。”
為了答謝他們的盛情,王勝只得又吃了一碗。這時,他已感覺到胃里脹脹的,身上熱熱的。肚子平靜了,腰上也有了一些力量。
等王勝吃完飯,村長說去鄰居家再看看那兩個傷員,就走了。
屋后面是一塊黑黢黢的麥田,風吹來,可以聞到一縷縷細微的麥香,似乎還可以聽到一陣陣低沉的拔節聲。
女人繼續紡棉花。
昏暗的油燈下,渾厚的“嗡嗡”聲中,一根細細的銀線頑韌地從女人手中綿綿不斷地抽出來了。不一會兒,紡錠上的線槌就變成了一個白白胖胖的大蘿卜……
瞌睡蟲終于爬滿了王勝的眼皮。
第二天清早,王勝睜開眼,猛然發現自己一個人四仰八叉地橫躺在炕上。紡車呢,已經被他擠在土炕的邊角里。
村長和他的女人,還有兩個孩子,睡在門口的一捆谷草上。地方很狹小,村長的一條腿搭在灶臺上,另一只腳則伸出了屋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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