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月3日，央視《今日說法》欄目播出了一起名為《最黑暗的夢境》案件，被網友評為“十大逆天奇案”。一雙女鞋、黑色絲襪以及26個無人認領的女包，各種看似毫無關聯的線索串聯起的，究竟是一起怎樣的案件?首先讓我們來回顧一下這起逆天奇案。

一聲“娘，你在哪兒呢”，讓犯罪嫌疑人無所不用其極、精心隱藏的真實身份浮出水面。節目最后，犯罪嫌疑人被押解回青島。可這之后，又發生了什么呢?女包之謎是否揭開，劉遵松的身上，是否還隱藏著更大的秘密呢?剩下的故事，就由魯檢君為您繼續講述吧!

01

回顧

2009年，西安市未央區發生了這樣一起案件。凌晨3點多，一個女孩哭著撥打了報警電話，稱遭到了搶劫強奸。根據她的描述，嫌疑人是一個身高170左右、身穿保安制服、騎著一輛紅色電動車的中年男人。23歲的小敏是酒吧服務員，當晚，她下了夜班后獨自行走在回家的路上，因腳被高跟鞋磨破，行走十分困難。這時，這個“好心人”騎著車子主動要求送她回家。這個操著本地口音，一臉憨厚的大叔讓小敏放下了戒備，上了車。可誰知車越開越偏，當小敏反應過來，為時已晚。男子控制住她的雙手，七拐八拐，熟門熟路地把她帶到了郊區一片桃林的廢棄小屋里。隨后發生的事讓小敏終生不愿再度回憶。

接到報警后，警方根據小敏的證言馬上展開大面積排查搜索。能夠在凌晨迅速找到這片空地，警方幾乎可以肯定：他就在附近生活。搜索多日后，案件始終沒有進展。

直到2013年的8月10日。

西安市經濟技術開發區又發生了一起類似案件。同樣的凌晨作案，同樣是騎著紅色電動車的中年男子。這起案件讓2009年的那起案件的偵破線索接續了起來。根據受害人的描述，警方繪制了嫌疑人畫像。而且根據調取的監控發現，現場附近一輛與作案車輛同款的三輪車悄然消失在封閉的高速公路上，警方斷定，駕駛員一定就住在高速路附近10個村落的某處。偵查人員揣著嫌疑人畫像在村莊周圍逐一打探，最終鎖定這個駕駛員的真實身份，并確定其正是這兩起強奸、搶劫案的犯罪嫌疑人。此人自稱名叫劉剛，當偵查人員搜查他的家時，令人震驚的一幕出現了。

偵查人員在他的家里，搜出了足足26個女包!除了其中4個確定了主人身份外，其他二十余個均毫無頭緒。那么，這些女包背后所隱藏的，會是更壞的結果嗎?

被捕后的劉剛閉口不言，雖然根據多方線索和證人證言，警方確定他就是這2起強奸案的兇手，可關于他的身份，卻始終是個迷。這個劉剛是西安人嗎?經過調查，此人并不是本地人，而是早些年入贅到西安的。警方還注意到，他曾操著一口河南話，并自稱與受害人是同鄉。那么，是河南人嗎?可經過細致排查，依舊是查無此人。

他，到底是誰呢?

答案，竟毫無征兆地出現在一天夜里。由于劉剛被捕后一直十分反常，所以他始終是偵查人員重點關注的對象。這天一大早，與劉剛同監室的獄友突然舉報稱，劉剛在昨天夜里說夢話了，而聽他的口音，是膠東話!

偵查人員馬上調取了當晚的監控，通過降噪處理，果然發現劉剛用膠東話說了一句“娘，你在哪里啊”。

得到這一重大線索，偵查人員馬上聯系青島市公安局進行調查。很快，嫌疑人曾想百般隱藏的身份終于大白于天下，這個自稱劉剛的男人身上，果然隱藏著驚天的秘密!

呂強 青島市人民檢察院公訴二處副處長

通過偵查機關的調查以及嫌疑人母親和哥哥的辨認，最終確定了這個名叫劉剛的人正是二十多年前，青島市原嶗山區棘洪灘村強奸殺人案中逃跑的犯罪嫌疑人劉遵松。

而此刻，對案件偵查取證和提起公訴工作才剛剛開始。

當時，此案被央視《今日說法》欄目報道后轟動一時，2014年3月4日，西安市公安局經濟技術開發區分局將案件移送至膠州市公安局，同年3月25日，青島市公安局向青島市人民檢察院移送審查起訴。接手此案的，正是青島市人民檢察院公訴二處副處長呂強。這位在公訴戰線奮戰了十六年的“老檢察”，能否揭開層層迷霧，使真相大白于天下，犯罪者受到應有的懲罰呢?

02

難題

面對這起備受社會各界關注的奇案，檢察官呂強接案后眉頭緊鎖。不說別的，案子一開始，就面臨著一個最嚴峻的問題——犯罪嫌疑人劉遵松在青島涉嫌故意殺人的時間是1989年10月7日，而在西安已查明的再次犯罪時間是2009年11月17日，時間已過去了20年零40天。刑法規定：法定最高刑為無期徒刑、死刑的，經過20年就不再追訴。如果20年以后認為必須追訴的，須報請最高人民檢察院核準。超過上述期限，即不再追訴。追訴時效從犯罪之日起計算，犯罪行為有連續或者繼續狀態的，從犯罪行為終了之日起計算。劉遵松到再次犯罪正好經過了20年。這樣一個案子究竟還能不能追訴，又該怎么追訴呢?

檢察官呂強

我們開始研究的思路認為，根據《刑法》88條規定，案件受理后嫌疑人逃避偵查，或者公安機關應當立案而不立案的，均不受追訴時效限制。劉遵松應當追訴!

可是很快，呂強便發現這個依據無法成立。

檢察官呂強

后來我們發現，這些都是1997年刑法的規定，而本案應當適用1979年刑法。而1979年規定，只有采取強制措施以后逃避偵查或者審判的，才不受追訴期限的限制。而在1989年案發后，雖然立即確認了劉遵松是犯罪嫌疑人，卻因為案件不破不立，沒有采取任何強制措施。

難道就這么放過他?不，絕不可能!

被害人當年年幼的孩子還在等待正義的裁決，嫌疑人潛逃多年后仍然在實施著殘暴的犯罪，家里還有20多個來路不明的女包……想到這兒，呂強的腦海中已經有了答案——必須追訴!既然這樣，那可行的路只剩一條：報請最高人民檢察院核準!

可比較棘手的問題是，青島市檢察院和山東省檢察院在此前均鮮少辦理此類案件，想要報請最高檢核準，并不容易。

檢察官呂強

當時案卷移送到青島前，西安的檢察機關就已經對案件退回公安機關補充偵查過一次，所以到了我這里，時間變得非常緊張。

呂強一邊牽掛著核實西安傳來的劉遵松涉嫌搶劫、強奸罪的證據材料，一邊想著如何翻開1989年的事實真相。案件審查時，已經將近25個年頭，如何找到原始偵查的證據并形成證據鏈條，成為報請核準追訴前的第一個難題。

檢察官呂強

被害人的尸體是在膠州市發現的，可是作案現場卻在嶗山縣，當地目前已劃歸城陽區，而案發時又由青島市公安局勘查現場，所以在西安市向青島市移送案件時，大家甚至都不知道案件到底有沒有存檔的原始資料……

一切都要從零開始。

經過仔細核查，偵查人員終于找到了原始材料，只可惜都是不成卷的零散材料，只能一點點地重新整理、補正、裝訂。

檢察官呂強

最難得的是，這里面居然有當年足足十一頁的手寫法醫檢驗札記。札記對尸體檢驗情況進行了詳細記載，留存了很多珍貴的細節。比如，死者頭部受傷昏迷到死亡經歷過一段時間;死者衣袋內物品凌亂并有被踩痕跡，多數像是隨意撿拾的，分析死者可能是一個精神病患者或者精神心理不太健康的人;尸體上頭發間有干草，推斷殺人現場在草垛或長草的地方;死者橘紅色罩衣前襟部、外陰部擦拭物均檢出精斑，等等……這些鮮活的描述讓我一下子覺得案子好像就發生在眼前。

在證據稀缺的情況下，這樣的原始資料讓呂強珍視萬分，因為它極有可能作為證據呈現。可是，翻到札記最后，呂強卻怔住了。

檢察官呂強

看到最后我突然發現，這些珍貴的札記上居然沒有記錄人的簽名!25年，時間不僅帶給我們生活的巨變，還讓我們的法治建設取得了巨大的進步。嚴格的證據規則讓這些當年合格的證據，變得不合格了。

所以，要把當年沒想過要作為證據來使用的札記符合當下的形式要求，就要找到當年的經辦人補正。于是，呂強馬上行動。根據當時一份手寫的《法醫鑒定》草稿記載，他推斷出這些札記的記錄人應該就是青島公安局的法醫孫繼慶。

現在，只要找到孫繼慶，案件就可以取得突破性進展!呂強馬上聯系到青島市公安局，滿心期待。

可電話那邊的答復卻讓呂強的心沉到谷底。

檢察官呂強

當時得到的答復是，孫繼慶已經退休了。我能不能順利找到他，他還能不能記得這起案件，我心里其實完全沒有底。

就這樣，懷著忐忑的心情，呂強通過青島市公安局老干處，聯系到了孫繼慶。盡快約定見面后，呂強開始認真地介紹案件情況。

檢察官呂強

我記得孫繼慶當時在看了已經發黃的札記后，很肯定地說這就是他當年記載的，雖然過去了這么多年，他對這個案件還是有很深的印象，隨即對這些札記出具了說明，使這些原始材料具備了法律要求的形式要件。

案件的進展似乎很順利。就這樣一點一點、一頁一頁，在呂強和同事們的努力下，證據漸漸完備，劉遵松殺人的真相也開始浮出水面。

可第二個難題，也隨之而來。

檢察官呂強

一般的核準追訴案件都是從公安機關開始啟動，而且一般也多發生在偵查、批捕階段，從公訴階段自發啟動，尚未有過先例，只能比照法律對這一程序的規定執行。比較重要的是，核準追訴必須具備兩個條件，一個是召開檢委會，二個是要征求被害方、案發地群眾、基層組織的意見。

為此，青島市檢察院立刻召開檢委會，從法理、證據、核準追訴必要性各個方面認真討論了整個案件，經過審慎研究決定將該案層報高檢院。

可還有第三個難題困擾著呂強。

檢察官呂強

之前介紹過，在這個案件中，1989年的案發地點在棘洪灘村，這么多年過去了，這個村已經從嶗山縣劃歸了城陽區。要去征求意見，就要從城陽區聯系。

時隔已久，且分屬不同轄區，如今要再進行協調、聯系，征求意見，結果會如何，誰也不敢保證。

呂強找到了青島市城陽區檢察院分管刑事工作的專職委員郝棟松，令人驚喜的是，郝棟松曾經就在案發的村里掛職，由他幫忙協調聯系，征求意見工作開展地非常順利。

檢察官呂強

當時村民一致反映案件在本地有重大影響，嚴重影響當地治安，希望有關部門依法處理。而被害人的兒子更是控訴嫌疑人給自己人生帶來的巨大不幸，童年的陰霾始終籠罩著他，迫切要求嚴罰兇手，這更堅定我們追訴的決心。

經過一番認真的準備，終于案件被層報到了高檢院，引起了高檢院的高度重視。高檢院基本上以復核死刑的證據標準提出了很多證據補充的要求，比如說核實當時裝尸體的那個麻袋究竟是從哪里來的，要求檢驗被害人丈夫和孩子的血型，以確定幾人之間的血緣關系等等。呂強又聯系公安偵查人員，核實證人，讓被害人家屬驗血并制作筆錄，進行了大量的證據補充工作，最后，在四級檢察院的共同努力下，案件核準了下來。

追訴!是時候揭開劉遵松的真面目了。

經過所有偵查人員的不斷努力，25年前那個恐怖夜晚究竟發生了什么，終于還原在大家面前。

1989年10月7日17時許，被告人劉遵松在山東省青島市原嶗山區棘洪灘村遇到途經此處的被害人，遂尾隨上前將其拖至路邊欲實施強奸，遭到反抗后，扼住被害人頸部將其毆打致死。劉遵松怕罪行敗露，就騎著自行車拖著裝尸體的麻袋準備拋尸，到了第二天凌晨2點時，劉遵松騎行到了膠州市境內，巡邏的民警發其形跡可疑正要上前盤查，心生恐懼的劉遵松當即棄車逃跑，并爬上了途徑膠州的火車逃至陜西省西安市，蟄伏20余年。20年后，又被發現了新的暴力犯罪，直到2013年被西安警方抓獲，才終止了他犯罪的腳步。

就在今年7月，經過最高人民法院核準，劉遵松被執行了死刑。

這一天，呂強的心情很復雜。整整25年，正義或許會遲到，但永遠不會缺席。案子一天沒有結果，辦案人員就一天不會放棄對真相的追尋。隨著劉遵松死刑的執行，案件終于告一段落。被害人如果在天有靈，也終于能夠放下心吧。

雖然劉遵松受到了法律的終極制裁，可被害人的兒子回憶幼年失去母親時，天塌地陷的沉痛，伴隨童年和青年時代心底的隱痛仍歷歷在目。罪犯伏法，失去的卻永不能彌補。劉遵松在青島還有慈母在堂，她20年來對兒子也是日夜思念。劉遵松在西安也還有兩個無辜懂事的女兒，她們的未來又將如何?

而當呂強想起在西安查獲的26個女包時，心情就更加沉重了，最終只有四個女包找到了主人，劉遵松供述這四次作案手段均為強奸、搶劫，但因為證據問題，最終僅認定三起搶劫事實、兩起強奸事實。剩下的二十多個女包，想必還代表著更多讓人不堪回首的回憶吧。

感謝青島檢察機關提供支持

注：除辦案人員和被告人外均為化名，部分圖片來源于網絡

[責任編輯：楊凡、穆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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