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高黎貢觀鳥記（上）

來源：人民政協報

陳應松

晚9點，從愛鳥農民侯體國的家中出來，高黎貢森林彌漫在響亮的夜雨中，深黑的百花嶺村已經沉睡。雨一陣一陣拉動葉子的轟響，有一些雨，發出像鳥一樣的叫聲。

我們下午5點先是進山，看到了雨中的高黎貢原始森林。一條坑洼的石頭路有多處塌方，最后，一根倒伏的大樹攔住了去路。車只好在兩個輪子寬的路上倒車，一直倒到能勉強調頭的地方下山。

百花嶺是中國觀鳥勝地，緣于侯體國。高黎貢500多種鳥在這個地方可以看到300多種。那些世上最美麗的生靈，就活在這片山岡上的森林里。鳥在海拔1400米至1600米的地方活得最愜意，這里花果豐富，特別是漿果和核果，百花嶺正在此海拔上。

我們住的民宿中有“鳥網”舉辦的“高黎貢山鳥類圖片展”，讓我對高黎貢的美麗鳥兒有了一個基本認識。這些在百花嶺拍攝的鳥兒，是天下最美麗的鳥，有著任何人都想象不到的美色。罕見的通紅的血雀，大盤尾鳥，有兩根細長的尾翎。美麗的紅喉山鷓鴣、劍嘴雀的彎喙，火尾太陽鳥，像一道火光的尾巴。還有條紋噪鹛、黃冠啄木鳥、灰頭鴉雀的頭冠，還有斑脅姬鹛腹下一道道藍色條羽，畫家也畫得沒這樣好看。還有白喉扇尾鹟飛豎的尾翎如一把團扇。還有僅見過三五只的褐翅鴉雀、點胸鴉雀……鳥是造物主的寵物，它們的羽毛如此漂亮，是造物主精心描畫的，造物主畢業于美術學院。

在侯體國家的餐廳門口，掛著“鳥友驛站”，里面掛著“鳥網·云南省保山市百花嶺旱龍寨鳥網觀鳥基地”的牌子。“鳥網”是所有觀鳥人的網站，侯體國是百花嶺聯絡站站長。一面墻上的布寫滿來自世界各地觀鳥人的簽名，這些觀鳥愛鳥的人，是世界最善良的人。面對一只鳥飛翔的時候，他的心像天空一樣蔚藍。如果你自己沒有一個天空，鳥兒不會闖入你的心靈。

去百花嶺，要經過潞江壩，這里傣族風情濃郁，一條條街都是傣族建筑風格，云南產小粒咖啡就生長在這里，在高黎貢山腳下、怒江之畔。這里的怒江沒有在六庫以上的那種咆哮激蕩，但高黎貢依然在云端招搖，云遮霧罩，氣象浩瀚。我喝了這里的小粒咖啡，濃郁醇厚的香味，口感神秘。

百花嶺也屬于種植區。百花嶺村在高黎貢山東麓，海拔1400米左右，村民以傈僳族、白族為主。因為村莊之上有茶馬古道，穿越高黎貢的戶外運動也在這里。

森林是真正的原始森林，大樹怪異，蒼苔滿身，有的是淺蒼苔，有的是寄生植物，像樹長了羽毛，張揚著，幾欲飛去，就是披著蒼衣的鬼魅，化作古木的山神。

百花嶺老侯是高黎貢觀鳥的一張名片，是他帶動了高黎貢的觀鳥經濟，帶動了一方旅游，帶動了百花嶺山村的致富，人稱“鳥瘋子老侯”“百花嶺總塘主”。

侯體國生于1969年，有兩個女兒。他填的是漢族，但他祖上是景頗族，家譜記載是從緬甸過來的。他十五六歲時跟大哥一起學打獵，什么野豬麂子都打。有一次打一頭大野豬，一槍沒打死，大野豬沖過來，要不是他跳下崖，必死無疑。他也打鳥，他說這地方就是鳥多。打鳥是用彈弓打的，一天打100多只。冬天特別多，這里有一種金雀花，是冬天開花，鳥兒愛吃其花蕊里的花蜜，常常是一棵樹上有幾百幾千只鳥，用竹掃帚可以刷下來。這些鳥有藍喉太陽鳥、橙腹葉鵯、紋背捕蛛鳥、黑喉紅臀鵯等。

侯體國現在是真正的鳥類專家，高黎貢山的鳥難不住他，什么都認識。他說打野豬，都是自己吃，賣不掉。他說野豬吃果實，有些果實人吃了害腦子，野豬沒事。吃野生動物的人，是一定會得怪病的。他說野菌子萬不可放雞精味精，吃后必中毒。他說野獸吃再毒的果子也不會中毒，但如果它吃過一次人類的飼料再吃毒果，必死無疑。甚至，它不可吃人類精制的鹽巴，化學的東西會破壞野生動物的免疫力。鳥類帶來的禽流感，傳給人會致命，所以萬不可吃鳥。

侯體國說，他小時候放豬，到藤子灣，稻田里的大谷堆下有許多泥鰍、鱔魚，放了豬，讓它吃田里的剩谷，他就去盤魚，盤一袋子，讓豬馱回來。中午帶點鹽巴，將鱔魚抹點鹽巴架火烤了吃。因為走十幾里路，豬很辛苦，他奶奶就煩他說，豬吃了什么，滿嘴的沫子，是不是中毒了？其實是走路累的。他說那時還在河里抓白條魚、捉石蛙，到山上去割野蜂蜜。他19歲結婚，還打過麂子。

他說他打鳥是受了報應的。有一次打鳥爬柿子樹上，打了3只，突然頭暈，從樹上掉了下來，頭上砸了個洞，流了許多血。還有一次，他剪鞋子中的帆布，剪刀竟然反過來戳進鼻子里，流血不止。他父親慌了，去找來一種“馬皮泡”草藥，才給他止住血。他說，過去山里的老獵戶，打到什么時候住手呢？就是打到鳥出現怪叫聲，他就不打了。高黎貢無論是什么民族，對大自然都有敬畏，在生活艱苦的年月，偶爾打獵，也不會滿山亂打，把鳥獸打光。

侯體國是有生意頭腦的。他說他讀書不行，但頭腦靈活，十四五歲還在讀小學五年級，每天裝一書包紫膠樹去賣，一天賣七八塊錢。

與侯體國聊天的時候，高黎貢的雨在夜晚越來越猛，山潮的呼嘯漫過天空，鳥兒們在煎熬著。侯體國說，一到雨季許多鳥兒會死去，因為沒有食物。但陽光里，鳥兒會啁啾如雨，高黎貢一定會保佑它們。

百花嶺現在家家建鳥塘，戶戶辦民宿，開餐館，賣土特產，紅紅火火。百花嶺也是神奇，是絕佳的觀鳥地點，各個鳥塘都有獨特的“明星鳥”。如1號鳥塘是綠背短翅鶇，3號鳥塘是劍嘴鹛，8號鳥塘是純色噪鹛、酒紅朱雀，15號鳥塘是斑胸鉤嘴鹛和灰翅噪鹛，18號鳥塘是環頸山鷓鴣，32號鳥塘是短尾鷦鹛、鳳頭雀嘴鵯，86號塘明星鳥是血雀……

百花嶺的鳥塘都掩藏在高黎貢山上濃密的森林中，山道險峻。每個鳥塘在不同村民自家的山林里，分別修建一個一平方米大小不等的水坑，用偽裝網搭成非常簡陋的隱蔽式拍攝點，每個機位也由山林的主人按地點的大小不同編上號碼。為公平起見，鳥友還需要事先買票確定自己的機位。到2018年已經有47個鳥塘，每個機位收費50元至100元，盒飯送到20元一份。目前，百花嶺共有鳥導64名，有農家客棧21戶，標間316間，可同時接待游客700余人。2017年接待觀鳥人數31萬人次，觀鳥收入達1400萬元。在百花嶺所有鳥塘中，有10個明星鳥塘，每個明星鳥塘年收入10萬元左右，一般的鳥塘收入5萬元左右。

當地政府也順勢而為，引導和支持農民的觀鳥產業，2017年幫助村里在山上建了10個鳥塘，并在百花嶺連續兩年舉辦了“高黎貢山國際觀鳥周”，邀請來自全國各地的鳥網會員、鳥類攝影大師、鳥類保護者等“鳥人”相聚百花嶺，百花嶺觀鳥的知名度迅速提高。

侯體國不僅自己致富，還為本地培訓了幾十位“鳥導”，愛鳥護鳥的隊伍越來越壯大。他的兩個女婿葉雪林和葛寶智都跟隨丈人學鳥導，也成為有名的鳥專家，大女婿小葉還兼翻譯。

（作者系湖北省作協原副主席，著名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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