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光明日報
2022-12-30 10:33:12
原標題:夢回冰城
來源:光明日報
原標題:夢回冰城
來源:光明日報
一節抽屜從時光深處拉了出來。
清藍的松花江戀戀地流向遠方,許多記憶如童年時掛在脖頸上的鑰匙,發出清脆的響聲。
那時,哈爾濱矗立著許多教堂,天空常有鐘聲遠近回蕩,有的教堂還有唱詩班,后來哈爾濱被譽為“音樂之城”,底蘊就源于此吧。街上有來來去去的俄羅斯婦女,嚴冬時也穿著翻毛皮裙和蕾絲長襪,我很奇怪她們為什么不冷。天氣好的時候,在街頭的墻角偶爾能看到一個俄羅斯老頭,動情地拉著手風琴或小提琴,腳邊放一頂禮帽,里面有一些零錢。還有響著當當鈴聲的紅色有軌電車、運送客人的黑色轎式馬車、整齊排列在街邊的人力三輪車。每到周末,母親到幼兒園接我,我都吵鬧著要坐大馬車回家——那時我就喜歡高大威武的駿馬,從此畫馬成了我的一大愛好。
那時,我不知歷史也不懂風景。后來我才知道,“哈爾濱”是滿語譯音,意思是“曬漁網的場子”。直到19世紀末20世紀初沙俄帝國修筑中東鐵路,哈爾濱成為松花江畔的一個重要站點,人煙才漸漸稠密起來。那時的工具只有鐵鍬,鐵鍬也是民工的飯碗。燕山雪花大如席,東北雪花大于天——哈爾濱就這樣落生在一朵大大的雪花里。之后,被十月革命嚇跑的沙俄貴族和白軍軍官,二戰期間被德國法西斯驅趕的歐洲猶太人,紛紛逃到被稱為“東方小巴黎”的哈爾濱避難,他們的人數甚至占到哈爾濱人口的一半,很多人終老于此。與此同時,大東北肥得流油、號稱“插根筷子都發芽兒”的黑土地,吸引了關內數十萬、上百萬“闖關東”的移民,以至于街上到處響著大嗓門兒的山東話。哈爾濱漸漸有了滿天星光和萬家燈火。
家鄉,猶如童年時看的第一本小人書。直到你把自己看大了看老了,小人書還是那樣經典。哈爾濱這本小人書上畫著什么呢?哦,我一直記著南崗區那些尖頂的紅鐵蓋、綠閣樓,那些黃院墻、半圓窗的一幢幢洋房,老道外那些巴洛克式的青磚樓、有著長長回廊的大雜院和院中用繩桶提水的老井。還有道里區那片闊大的平民區地德里,俗稱“偏臉子”。細細一想,這個稱謂多丑啊——當然也透著哈爾濱人天生的幽默和自嘲。當年,這里棚戶連片,過道逼仄,雨天泥漿滿地,冬天冰凍路滑。我家當時在環境較好的電車街,但升初中時我被分到地德里的二十九中學。我和梁曉聲同校,我初三,他初一。我的印象里,那時的曉聲瘦得像豆芽菜,話不多,不過一雙眼睛精光四射,進校就追求同年級的一個“?;ā薄业拿妹?,可惜未成。許多年以后,他在中國作協的一次研討會上說,正是蔣巍妹妹對我的無情打擊,逼我走出了“偏臉子”。全場哄堂大笑。
讀初中時,我的俄語老師是一位優雅的俄羅斯婦女,是她教我背誦了普希金的許多抒情詩。1964年,我考入省重點中學哈三中,不久一篇作文被省電臺選中播出,學校還在門廳貼出通知,讓全校學生收聽,這真讓我心里樂開了花!那年的國慶之夜,我和院里的一群伙伴歡快地拉起手風琴,在中央大街手拉手圍成圈,盡情地唱著跳著舞著,引來滿街的人潮和歡聲,其中有很多金發碧眼的俄羅斯少年。后來,我到了北大荒,一位回哈爾濱探親的同學帶來一瓶紅酒,我用牙齒砰的一聲掀掉瓶蓋,把少年時的記憶含淚一飲而盡。
我以為,哈三中給予我的最大饋贈,就是終身學習的習慣和展示個性的勇氣。我學會了滑冰、游泳,學會了打籃球、排球、冰球,我和隊友還得過全市中學生冰球比賽冠軍。后來當了作家,可以周游全國了,我只身一人,游過黑龍江、嫩江、松花江、長江、珠江,曾在江流中救過一位上海女知青。我還游過渤海、黃海、東海、南海,就是沒游過黃河,因為“跳進黃河洗不清”。一個傍晚,我在遼寧興城游海,游著游著竟然看不到陸地了,嚇得我魂飛魄散,趕緊往回游,終于看到了遠處的一抹黛綠。哈爾濱一向出好嗓子,我也有。有一次跟著中國作家團參加歐洲筆會,我放聲高歌一曲《我的太陽》,整倒了各國同行和當地大學生。一位法國女作家對我說:“蔣先生,謝謝你帶來了中國改革開放的新風貌,這個美好的夜晚屬于你!”同行的陳忠實高興地向我伸出大拇指,指間夾著他那嗆人的廉價雪茄煙。
眾所周知,哈爾濱最迷人的是著名的中央大街:整條街用圓潤的面包石鋪就,兩邊排列著歐洲各個時期、各種風格的建筑。在我看來,中央大街就像是哈爾濱的金手指,由猶太人建的造型華美的馬迭爾賓館,就是指上閃閃發光的鉆戒。記得我擔任市文聯主席時,曾把中央大街裝點成“世界上最長的T臺”,音樂家協會組織上百名模特,穿著各式炫目的服裝姍姍走過,省市各媒體聞風而至,整條長街一時觀者如堵,歡聲雷動。
必須提及我對家鄉的一個小小貢獻。1985年,時在哈爾濱日報社工作的我,與同事們一同為哈爾濱起一個別稱,有人提議叫“濱城”,有人提議叫“江城”,最后我主張叫“冰城”——因為這才是哈爾濱最亮麗的特色。后來,全國各地、世界各國的很多游客都選擇在冬天來到冰城哈爾濱觀光,那些高大壯麗、晶瑩剔透的“水晶宮”,那些千姿百態、充滿奇思妙想的冰雕雪塑,絕對是他們人生中難以忘懷的風景。
于今,我已離開家鄉三十年矣?;叵肴ミ^的世界各地,無論景致多么美好,都不過是我人生旅途中匆匆停留的驛站。唯有冰城哈爾濱,唯有母親一次次含淚送我上路的那個路口,才是我心中永遠的依傍。
(作者:蔣 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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